梦远书城 > 杰克·伦敦 > 海狼 | 上页 下页
四〇


  在舱室里,我看见所有的船员都聚来了,包括水手,小火炉上煮着咖啡,我们边喝威士忌,边吃硬面包。我长了这么大从来没有觉得食物这么可亲可爱。热腾腾的咖啡喝一口余香满口,“幽灵”号猛烈地摇来晃去,反复颠簸,即便是水手也必须拉住什么东西才可能走动走动,而且有好几次,只听有人大喊“瞧它又来了!”我们便一起倒在了左舷舱室的墙壁上,彷佛那里就是甲板一样。

  “干守着屁用没有,”我们吃饱喝足之后,我听见狼·拉森说,“甲板上什么事情都不能干。如果有什么事情和我们过不去,我们是拦不住的。进去吧,大家都进去吧,睡会儿觉再说。”

  水手们一个接一个进了前面船舱,一边走一边把舷窗关上,两个猎人则留下来睡在舱室里,因为大家认为打开到统舱升降口的盖子是不可取的。狼·拉森和我,我们两个人一起,把科尔福特那根挤烂的指头割掉,把截断的地方缝合起来。马格利奇在所有这些时间里还不得不做饭,供应咖啡,让火炉一直燃烧,不过他抱怨说内脏里边疼痛难忍,发誓说他撞断了一两根肋骨。经过检查,我们发现他断了三根肋骨。但是,他的伤情只能等到第二天再说,主要原因是我对如何处理断掉的肋骨一点不懂,需要先看看书才能处理。

  “我认为很不值得,”我对狼·拉森说,“一条破舢板葬送了凯利的一条性命。”

  “不过凯利的命也不值多少钱,”他回答说,“晚安。”

  一切艰难险阻总算对付过去了,我的指头尖儿疼痛难忍,三条舢板丢失了,更别说“幽灵”号还在大海上肆无忌惮地乱窜乱跳,我原本以为不可能睡着了。然而,我的头一碰枕头我的眼睛就迫不及待地合上了,而且因为过度疲劳我整个夜里都在沉睡,而“幽灵”号孤独地失控地在风暴里搏斗,寻求出路。

  第十八章

  第二天,暴风渐渐刮不动了,狼·拉森和我反复琢磨解剖学和外科手术,把马格利奇的肋骨总算对付上了。然后,当暴风又刮起来时,狼·拉森便在这片我们一开始便相遇的海域来回游弋,并向多少偏西的方向发展,与此同时舢板都在检修,新的帆也缝制起来,张挂起来。我们每看见一艘海豹捕猎大帆船就登上去看看,一艘接一艘的,多数大帆船都是在寻找失踪的舢板,而且多数大帆船都收留了舢板和船员,有些舢板和船员并不是他们自己的。因为捕猎海豹的帆船队基本上都在我们的西边活动,舢板本来都广阔地散布在海面上,都拼命向最近的庇护所逃去。

  我们的两条舢板,船员也都安然无恙,我们在“金山”号上得到了,而且让狼·拉森喜出望外、让我自己却备感痛苦的是,他在“圣地亚哥”号又找到了“思谋克”、尼尔森和利奇。这样一来,到了第五天头上,我们发现我们只少了四个人——亨德森、霍尔约克、威廉姆斯和凯利——于是又到海豹群的侧翼去打猎。

  我们跟随海豹群向北去,开始遭遇那些可怕的海雾。日复一日,我们把舢板放下船去,舢板还没碰到海面便被浓雾吞没了,我们只好每隔一定时间就在船上吹响号角,每过十五分钟就鸣枪报警一次。舢板在不断地丢失,不断地找到,按海上打猎的规矩,舢板要根据提成为搭救它们的大帆船打猎,直到它们自己的大帆船找到它们为止。但是,狼·拉森,不出所料,因为丢失了一条舢板,便把第一条迷途的舢板霸占下来,逼迫舢板上的船员为“幽灵”号打猎,在我们看见他们的大帆船也不放他们回去。我记得他如何在下舱强迫那个猎人和两名水手,他们的船长从我们很近的地方过去,向我们喊话询问情况,他竟然用枪对准了他们的胸膛。

  托马斯·马格利奇,对生命出奇地依恋和顽强,没过多久便一瘸一拐地到处走动,把厨子和茶房的双份工作都担当起来。约翰逊和利奇遭受讹诈和毒打,已成家常便饭,他们两个知道狩猎季节一旦结束他们就活到头了;别的船员也都过着猪狗的日子,在他们的冷酷无情的主子威迫下像猪狗一样干活儿。至于狼·拉森和我本人呢,我们倒是相处得相当不错;不过,我一直无法让自己摆脱那个念头,那就是我应该仗义行事,把他杀死。他让我感到无比感兴趣,又让我感到无比恐惧。但是,我无法想象到他会倒下死掉。他身上有持续的耐力,像永驻的青春活力,蓬勃向上,遮挡住了死亡的图画。我只能看见他总是生气勃勃地活着,总是左右别人,打架,摧毁,自己却好好地活着。

  他有一种娱乐,那便是我们在海豹群中,大海汹涌澎湃,放不下舢板去,这时候就放下去两个划手和一个舵手,他自己带领出海。他还是一个很好的射手,在猎人们都认定不可能出猎的情况下,带回到船上许多海豹皮。彷佛是他鼻孔里的气息,让他轻而易举地两手掌握着自己的生命,与各种巨大的艰难困苦抗争,保住性命。

  我正在掌握越来越多的航海技术;有一天天气晴朗——这时候这种好事我们很难碰上——我很满意地独自驾驭和对付“幽灵”号,还把舢板一一吊上船来。狼·拉森又让头疼病折磨得痛不欲生,我站在舵轮边从早干到晚,紧跟最后一只处在下风的舢板,迎风停船,把舢板吊上来,然后又把其余五条舢板——收上船来,没有依靠他的命令和提示。

  我们时不时就碰上了风暴,因为这一带就是原始和多风的地带,而且,在六月的中旬,一次台风更是让我难忘,可谓头等大事儿,因为它改变了我未来的生活。我们必定撞进了这种循环的风暴中心,狼·拉森开船向外突围,直奔南边而去,一开始只靠一面折迭起来的三角帆,最后索性只靠光秃秃的桅杆了。我从来没有想象到茫茫海波如此广袤无垠。过去碰见过的海涛,和这些滔滔海浪相比,不过粼粼水波而已,这些滔滔海浪一波与一波相距半英哩远,我相信浪头立起来比我们的桅顶都高出一截。海涛浩浩淼淼,狼·拉森本人都不敢顶风停船,尽管他的船已经被吹向南边很远很远,离开海豹群了。

  等到台风平静下来,我们一定被吹到横跨太平洋的轮船航道上了,在这里,令猎人们大感惊奇的是,我们正好就在海豹群里——第二个海豹群,或者如猎人们所说的,是殿后的群体,可谓千年难遇的事情。不过这引起的自然是“快放舢板!”猎枪砰砰射击不停,漫长的一天都在残酷无情地进行屠杀。

  就在这个时候,利奇来到了我的身边。我刚刚把最后一条拉上船的舢板的海豹皮统计过,他趁天黑来到了我身旁,悄悄地对我说:

  “你能告诉我,凡·韦登先生,我离海岸有多远吗?横滨市在哪个方位?”

  我的心跳起来,感到一阵欣喜,因为我知道他在心里盘算什么,我便指给了他方位——西北偏西,五百英哩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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