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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七


  里面的情景跟习惯的做法并不完全一样。站在屋里的是一小批男人,他们是埃顿荒原经常来往的那些人,费厄韦本人也在场,还有坎特大爷、汉弗莱、克里斯廷,以及一两个挖泥煤人。这天天气很暖和,在场的男人理所当然都穿着衬衫,只有克里斯廷除外,他是个神经兮兮的人,除了在自己家里之外,他在别人家里是从来不脱一件衣服的。屋子当中那张结实的橡木桌上放了一大块条纹亚麻布,坎特大爷拉着一头,汉弗莱拉着另一头,而费厄韦则用一块黄东西在布上面擦着,由于用力过猛,他的脸上油光光湿漉漉的。

  “伙计们,在给褥套上蜡么?”新进来的人问道。

  “是的,萨姆,”坎特大爷说,就像一个正忙着的人不想多说话一样,“蒂摩西,要我把这只角再拉紧一点么?”

  费厄韦应答了一声,一点没松劲地继续上着蜡。“瞧瞧这褥套,就知道这张床准错不了,”在一阵沉默后,萨姆接着说道。“这该是给谁的啊?”

  “这是给将要成家的那一对新人儿的一件礼物。”克里斯廷说,他站在一旁一点插不上手,同时对这件宏大的工作大为赞叹。

  “啊,完全没错;而且,我相信这是件很有价值的礼物呢。”

  “对那些不养鹅的人来说,褥套很贵重吧,费厄韦先生?”克里斯廷说话的口气就好像是在请教一个无所不知的人一样。

  “是的,”这个砍荆条的人说道,站了起来,使劲抹了抹前额,把蜂蜡递给了汉弗莱,他接过去又擦起蜡来。“倒并不是这一对新人缺少这个,不过可以向他们表明,这是我们对他们生活中这件了不得的变化的一点情谊。在我的两个女儿出嫁时,我给她们每人都做了一对褥套,在去年这一年里,我屋里又有了足够再做一对褥套的鹅绒。好了,乡亲们,我想我们已经擦了足够的蜡了。坎特大爷,你把这褥套的外面好好拉紧,这样我可以开始把鹅绒放进去。”

  当褥套弄齐整了,费厄韦和克里斯廷拿来了很大的纸袋——纸袋塞得满满的,但就像气球一样轻——然后开始把每个纸袋里的鹅绒塞进准备好的褥套里去。一只接一只纸袋都出空了,房间里轻盈地浮在空气中的茸毛越来越多,克里斯廷竟意外地将一只纸袋中的绒毛倒在了褥套外面,这一下房间里的空中变得全是片片小羽毛,它们像没有风的大雪全落在了干活的人们身上。

  “我还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笨手笨脚的家伙,克里斯廷,”坎特大爷一本正经地说,“凭你的这点智力,你该是个一生中从来没离开过花落村的人的儿子。说真的,当爹的当了兵到世界上去闯荡,是那么机灵,可似乎对他儿子的性格没起一点作用。就冲这个克里斯廷小子来看,我真不如就待在家里,什么也没见识过,就跟待在这儿的你们中的大多数人差不多。不过,就我而言,一点不假,有一点冲劲儿倒还有点儿用处!”

  “你别老这么贬低我行不,爹,让我觉得我都没个九柱戏棍儿大了。我真觉得我不过是根本没撞上好运罢了。”

  “行了,行了。别说出这种丧气话来,克里斯廷;你该再加把劲才是,”费厄韦说。

  “是的,你得再加把劲,”坎特大爷立即响应道,似乎这话是他先说出来的。“众所周知,每个男人要么结婚要么就去当士兵。对我们这个民族来说,既不做这也不做那,那可真是个耻辱。感谢上帝,我两样都干了!可他既没有生儿育女,也没有去杀过人——这确实说明这个人是个什么也干不成的可怜虫。”

  “我向来就听不得枪炮声,”克里斯廷结结巴巴地说,“不过说到结婚,我得承认我已经四处去求过婚了,不过就是没什么结果。是的,不是这儿就是那儿总有一幢房子里会需要一个男人来当家——尽管他那么个人挺一般——可如今只有女人在管家。不过如果我真找到了她,这事还是够让人为难的;因为,你们瞧,邻居们,这样一来家里就没有人来管管爹的脾气,让他像个老年人一样,和和气气太太平平地过日子。”

  “你已经安排好了要去做这些事儿的,我的儿子,”坎特大爷用调侃的语气说道,“我倒希望我没有那么害怕虚弱才好!——明天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重新去周游世界!不过尽管待在家里什么事也没有,可一个七十一岁的人再去做一个流浪者年纪可就大了些……是的,去年圣烛节就七十一岁了。上帝,我很快就要度日如年了!”说罢,老人叹了口气。

  “别悲伤,大爷,”费厄韦说,“再往褥套里倒些鹅绒吧,打起精神来。尽管你身体干瘦了些,可你还是个绿叶犹在的老人。你还有足够的时间去填写整部编年史哪。”

  “天哪,我得去见他们俩了,蒂摩西——该到新婚的一对儿那儿去了!”坎特大爷用一种受到鼓励的口气说道,敏捷地站起身。“我今晚要到他们那儿去,为他们唱一支婚礼歌,怎么样?你们明白,这像是我该做的事;他们会这样听见它的。我的‘来到丘比特的花园’还像四年上那会儿一样,大伙儿都喜欢着哪;我还有许多跟这歌一样好听的歌儿,甚至还要好些。你们觉得我唱这支歌怎么样:

  她从上面的窗格里
  召唤着她的心上人,

  ‘哦,外面雾浓露重,快进来吧。’

  “在这种时候,这支歌会让他们高兴的!真的,现在我想起它了,打从去年仲夏夜我们在淑女店唱起‘大麦堆’后,我脑子里就没想起过唱一支真正的好歌;没有几个人能有一副高音调唱这样的歌儿,你能唱,再不显露显露就太可惜了!”

  “是这回事儿,是这回事儿,”费厄韦说,“好了,把这褥套抖一抖。我们已经往里装了七十磅最好的鹅绒了,我想这条褥套也就只能装这么多了。现在我想都弄齐全了,什么也差不了了。克里斯廷,你构得着的话就把角橱里吃的东西拿些出来,小子,我去弄点喝的来把它们送下去。”

  他们就在干活的过程中坐下来吃午餐,头上脚下到处全是鹅毛;而这些鹅绒的主人们不时会来到洞开的门口,见到屋里有这么多牠们身上的旧毛羽时,都不无妒羡地发出格格的叫声。

  “老天啊,我快要给梗死了。”费厄韦一边从嘴里取出一根绒毛一边说,同时他发现拿上来的大酒杯里也漂浮着几根绒毛。

  “我已经吞下好几根了;有一根还有着羽毛绒管呢。”坐在屋角的萨姆若无其事地说道。“喂——那是什么——我莫不是听到了马车车轮声吗?”坎特大爷大声叫起来,他忙不迭跳起身跑到门口。“哎呀,这是他们又回来了;我一点没想到他们半小时就回来了。说真的,你一心想着结婚的话,这事儿办得可真够快的!”

  “哦,不错,这事不费什么事就能办成的。”费厄韦说,好像他得补充一句才能使它说得更完整。

  他站起身,跟在坎特大爷身后,其余的人也都来到了门口。一会儿工夫,一辆敞篷轻便马车驶了过去,马车里坐着维恩、维恩太太、约布赖特,还有专程从蓓蕾口赶来的维恩的一个重要的亲戚。马车是从最邻近的小镇租来的,根本就没有去考虑路的远近或是费用的昂贵,因为在维恩的眼中,在这样的场合,要想在埃顿荒原借一辆配得上托马茜这样一个新娘坐的马车是根本办不到的;而徒步走到教堂却会让这伙参加婚礼仪式的人觉得太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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