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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四


  “你好像是特意为了参加才打扮的。”

  “不错,不过我没法一个人走出去;外面有那么多人。现在还有一个。”

  约布赖特抬眼通过暗绿的小径向栅栏那儿望去,就在那根黑黝黝的五朔节柱子旁边,他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悠悠然地在那儿走来走去。

  “那是谁?”他问。

  “维恩先生。”托马茜说。

  “依我看,坦茜,你应当请他进来啊。他从头到尾都对你非常关心。”

  “我这就去。”她说;很激动地穿过便门向五朔节柱下的维恩走去。

  “是维恩先生吧?”她发问了。

  维恩吃了一惊,好像他没有看见她——他确是个很聪明的人——说道,“正是。”

  “你进来么?”

  “我只担心我……”

  “今晚我看见你跳舞了,那些最出众的姑娘都作过你的舞伴。你不想进来是因为你希望站在这儿,好好回味一下这段欢乐的时光么?”

  “喔,这是一部分原因,”维恩先生说,露出十分夸张的神情。“不过我逗留在这儿的主要原因是想等月亮升起。”

  “想看看月光下的五朔节柱子有多漂亮吗?”

  “不。想寻找一位女士掉落的一只手套。”

  托马茜惊讶得一时说不出话来。一个男人回家得走四、五英哩路,竟然会为了这么一个理由而等在这儿,那只能得出一个结论:这个男人一定是发疯似地迷上了手套的主人。

  “迪格雷,你跟她跳舞了吗?”她问道,她的声调明显表明,他披露的这件事引起了她很大的关注。

  “没有。”他长叹一口气。

  “那么你不进来了吗?”

  “今晚不了,谢谢你,太太。”

  “维恩先生,要不要我借给你一个灯笼,好让你找那个年轻姑娘的手套?”

  “噢,不;不必了,怀尔德夫太太,谢谢你。过几分钟月亮就升起来了。”

  托马茜走回门廊。“他会进来吗?”克莱姆问,他一直在她离开时的地方等着她。

  “今晚他不想来,”她说,然后从他身旁经过,走进屋去了;克莱姆跟着也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等克莱姆一走,托马茜摸黑悄悄从楼上下来,她在孩子的床边悄悄听了一下,确信孩子睡着了,然后她走到窗前,小心地掀起白窗帘的一角,向外面望去。维恩还在那儿。她注视着东边山丘那片天空,天空一点点出现了微弱的光,慢慢地月轮的边缘露了出来,在山谷里洒上了一片白光。这时迪格雷的身形在草地上看得十分清楚;他正以一种弯着身子的姿势在走动,很明显,他是在草地里寻找先前丢失的东西,他忽东忽西成之字形地走着,直到他走过了草地上的每一英吋。

  “这有多荒唐啊!”托马茜以一种想加以嘲讽的语调,喃喃地自言自语道。“想想看,一个男子竟然会愚蠢到这般田地,神魂颠倒地为了一个姑娘的手套跑出来!更何况现在他是一个可尊敬的开牛奶房的人,一个有钱的人。多可怜哪!”最后,维恩看来是找到了;他直起身子,把那东西放到嘴唇边。然后再把它放进胸袋——这是时髦衣服放东西的地方,它最贴近男人的心口——他沿着一条精确的直线,顺着山坡向他那坐落在山谷草地的家走去。

  【第二章 托马茜在罗马古道边的绿草地上漫步】

  这以后的几天里,克莱姆很少看见托马茜;在他们见面时,她比往常更沉默。最后他问她这么聚精会神地在想些什么。

  “我实在是弄不明白,”她很坦率地说道,“我无论怎样也想不出迪格雷·维恩如此爱恋着的人是谁。五朔节会上的姑娘一个也配不上他,然而她肯定在那儿。”

  克莱姆想了一会,试图去猜想出维恩选中的姑娘是谁;但没过多久就不再去关心这个问题,继续去干院子里的活儿了。

  有好一阵,她都没法解开这个谜。然而有一天下午,托马茜正在楼上穿衣打扮,准备出去散散步,她抽空跑到楼梯平台上叫了声“雷切尔”。雷切尔是个大约十三岁的女孩,小孩要外出呼吸新鲜空气,就总是由她抱着;听到叫声她便跑上楼来。

  “雷切尔,你在屋子里见过我最近戴的一只新手套了吗?”托马茜问。“就跟这只配套的。”

  雷切尔没有回答。

  “你为什么不吱声?”她的女主人说。

  “我想是丢了,太太。”

  “丢了?是谁把它弄丢的?我只戴过它一次哪。”

  雷切尔现出一副碰到了大麻烦的样子,最后她开始哭起来。“对不起,太太,就在五朔节那天,我没手套可戴,我看见你的手套放在桌上,我就想我可以借来戴一戴。我根本不想把它们弄丢,可是有一只手套丢失了。有人给了我一些钱再为你去买一副,可是我哪儿也没法买到。”

  “那人是谁?”

  “维恩先生。”

  “他知道那是我的手套吗?”

  “是的,我告诉他的。”

  听到这番解释,托马茜实在太吃惊了,她忘了去教训这个小姑娘,于是小姑娘便悄悄地离开了。托马茜没有挪动身子,只是朝竖着五朔节柱子的那块绿草地望去。她陷入了沉思中,然后对自己说今天下午不出去了,得把孩子那件按最新式样从对角裁开的彩格呢连衣裙做完,那是件可爱的衣服,只做了一半。不管她怎样尽力去做,可过了两个小时,除了原先做的,她什么也没做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对任何一个不了解最近所发生的事的人来说,恐怕是闹不清的,这件事已使她的心思完全从手工活转到了内心的激烈活动上去了。

  第二天她还像平常一样干着活,继续像往常一样,不要任何人陪伴,只身带着小尤斯塔西雅到荒原上去散步,这时的小尤斯塔西雅的年龄正到了这样的阶段,让人吃不准究竟这些小家伙究竟喜欢用手爬,还是用脚去闯荡世界,这一来便到了手脚并用的混乱状态。当托马茜带着孩子到了某个可爱的地方,让她能在绿茵茵的草地和牧羊人的百里香草地上有个小小的练习机会,这实在是件令她高兴的事。在小孩失去平衡,头朝下跌倒时,草地便成了一块松软的垫子。

  一次,就在进行这种练习时,她弯下身子把孩子要走过的路面上的小棍子、蕨梗和诸如此类的东西捡开,免得这样的练习会因这种不超过四分之一英吋高的、没法跨越的障碍而过早结束,这时她突然发现一个男人骑在马上,几乎就站在了她的身旁,这叫她吓了一大跳,这是因为柔软的自然毯子掩去了马蹄声。骑在马上的是维恩,他在空中挥了挥帽子,很有风度地向她鞠了个躬。

  “迪格雷,把手套还给我,”托马茜说,在任何情况下,只要心中有点事情,她立时便会将它表现出来。

  维恩立刻下了马;把手伸到胸袋里,拿出了那只手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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