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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五


  “我能去吗?我能去吗?”她呻吟着,“他没那么伟大,足以让我委身——他满足不了我的要求!……他又不是扫罗,也不是一个拿破仑式的人物——啊!但是要为了他而违背了我的结婚誓言——这可是一种太可怜的奢侈了!……可我身无分文,不能够独人成行!即使我能那么做,我又能得到什么宽慰呢?我必须挨过下一年,就像我已经挨过今年,像以前那样再挨过后年。我是如何一而再再而三尽力想成为一个辉煌的女性,可命运却一再反对我哪!……命运对我真是太不公了!”她用一种痛楚的反叛声调疯狂地叫唤着。“噢,让我置身于这样一个充满欺骗的世界真是太残酷了!我本来有能力做好多事情;但我一直受到非我所能决定的事情的伤害、折磨和摧残!噢,老天竟弄出这样的酷刑来折磨我,可我根本没做出半点对不起老天的事啊!”

  尤斯塔西雅在离家出走时,正如她所猜测的,她不经意间看见的远处亮光,正是从苏珊·纳萨奇那幢小屋的窗户里透出的。但是尤斯塔西雅没有想到的是,此刻屋里的那个女人正在干些什么。就在苏珊在晚上早些时候看见她的身影经过后没过五分钟,她生病的小男孩便叫了起来,“妈,我难受死了!”孩子的叫声使这位母亲想到,肯定是尤斯塔西雅的经过产生了一种邪恶的影响力。

  正因为如此,苏珊便没有像往常那样,干完晚上该干的活儿便上床睡觉。为了抵消她想象中可怜的尤斯塔西雅正在施行的可恶魔法,男孩的母亲忙不迭地搞起了一种可怖的迷信活动,这种法术不管弄在谁的身上,都会使这个对象浑身乏力、萎缩,并让他彻底灭亡。在当时的年代里,这种做法在埃顿荒原上很盛行,直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消失。

  她手执蜡烛进了里屋,在那间屋里的其他各种器皿中,有两个很大的褐色平底锅,里面装了或许有约一英担〔注:英国的重量单位,一英担约合五十点八公斤。〕的蜂蜜,是在上一个夏天里蜜蜂的劳动成果。在平底锅上面的架子上,有一大团半圆形的光滑的黄色固体,那是同样从蜂巢中提取的蜂蜡。苏珊取下了这块蜂蜡,切下了几片,把它们堆放在一把铁勺子里,然后她拿着铁勺回到客厅里,把铁勺放在火炉里滚烫的炉灰上。等蜂蜡变软,成为带黏性的一团时,她把这几片蜂蜡捏在一起。这时她的脸色变得更为专注。她开始把这团蜡捏成某种形状;从她熟稔的动作中,显见得她正在努力把它捏成一个预先想定的形状。这个形状是个人形。

  在大约一刻钟里,她把蜂蜡加热、捏弄、切割和旋动捻搓,把这个雏形人形切分开、捏合拢,最后捏成的人形一眼就可看出是个约有六英吋高的女人形体。她把这个人形放在桌上让它变冷变硬。与此同时,她拿起蜡烛上了楼,来到小男孩的床前。

  “你注意到没有,宝贝,今天下午尤斯塔西雅太太除了那件黑衣服外还穿了什么?”

  “她的头颈里围了一条红缎带。”

  “还有别的吗?”

  “没了——除了那双浅帮鞋。”

  “一条红缎带和一双浅帮鞋。”她自言自语道。

  纳萨奇太太走到外面寻找起来,最后她找到了一段最窄的红缎带,她把红缎带拿到楼下,系在蜡人的脖颈里。然后她从窗边那只摇摇晃晃的写字台里取出墨水和一支羽毛笔,把蜡人的脚涂黑,就像是脚上穿着鞋;还在每只脚的足背画上了交叉线条,就跟那些日子里浅帮鞋的带子一样。最后她在蜡人的脑袋上部绑了一点黑线,简单表明头上戴了一个罩住头发的发网。

  苏珊把人像握在手里,伸直胳臂,满意地注视着它,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对任何熟悉埃顿荒原上居民的人来说,都可以认出这个蜡人就是尤斯塔西雅·约布赖特。

  这个妇人从窗台座的针线筐里拿出一张别满大头针的纸,这种又长又黄的大头针的针头在第一次使用时就会掉落下来。她开始把这些针插在蜡人的全身各处,看得出她是咬牙切齿地在做的。或许插了大约有五十根针,有的插在蜡人的头部,有的插在肩部,有的插在身体上,有的是从脚底直刺向上,直到这个蜡像全身都插满了针。

  她向火炉转过身。炉里烧的是泥煤;尽管烧过的泥煤留下了堆得高高的灰烬,灰烬的外部已有些变黑熄灭,但用铁铲扒去外面,里面的泥煤还显出一道红红的火光。她从烟囱角落处拿了几块新鲜的泥煤,把它们堆在炉火上,火开始蹿起来。她用火钳夹住这个蜡做的尤斯塔西雅,把它放进火里,看着它一点点开始融化。她一边这么做着,一边嘴里念念有词地嘀咕着。

  这是些古里古怪的言语——倒背主祷文——通常是为了对付一个敌人而用,为了获得一种邪恶之力的支持。苏珊用缓慢的装出来的悲哀语调把这些话语念了三遍,等念完后,蜡像差不多融化了。当蜂蜡掉入火里时,一道长长的火苗蹿了起来,火苗进一步吞噬着人形。不时有一根针随着蜡掉下来,在炉火的余烬里烧得通红。

  【第八章 大雨滂沱,一片漆黑,焦虑的徘徊者】

  就在尤斯塔西雅的模拟像消融殆尽时,这位漂亮的女人本人正站在雨冢上,她的心灵处于一种深不可测的悲哀之中,年轻的女人一般是不会产生这种心境的,而约布赖特也正孤寂地坐在花落村的家里。他已经实践了他对托马茜说过的话,派费厄韦送去了给妻子的信,眼下正以越益焦虑的心情等着关于妻子返回的话或是任何讯息。如果尤斯塔西雅还在迷雾冈,今晚他最起码期待的便是会收到同一个送信人捎来的回答;不过为了能让她随意行事,他已经关照过费厄韦别跟她要回信。当晚如果有信,他就要马上把信带回来;如果没有,他就可以直接回家,而不必再费事回花落村了。

  不过克莱姆在心底里暗暗抱有一个更为乐观的希望。尤斯塔西雅说不定不会动笔——她宁愿悄悄地按自己的方式行事——只想突然出现在他的门口给他一个惊喜。他根本不知道她已下定决心,一心只想去做另外的事。

  让克莱姆感到遗憾的是,临近傍晚,外面开始下起大雨,风声大作。大风吹在房子的四角发出刺耳的呼啸声,雨点打在屋檐上发出的声音,就像豌豆打在窗玻璃上的声音。他来回不停地在几间无人居住的房间里走来走去,把小木片塞进玻璃窗缝和其他裂缝中,不让门窗发出奇怪的吱嘎声,还把已经变松的方形玻璃窗的铅架框压紧。正是在这样的夜晚,老教堂墙上的裂缝会不断扩大,倾圮的庄园大厦内天花板上经年陈旧的污迹会重新显现,一个手掌那么大的一片会变成有好几英呎那么大的一片。在他住处前的栅栏上的那扇小门一直不停地打开又关上,可是等他急切地向外望去时,却不见一个人的踪影;那就好像是无形的死人亡灵正穿过那儿前来拜访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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