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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我倒真是想告诉你的,”怀尔德夫说,“不过我——好吧,坦率跟你说吧——在我看见你的运气这么不好时,尤斯塔西雅,我不愿提起这事。见到一个男人,也就是你的丈夫,因为繁重的体力活而精疲力竭地睡在那儿时,使我感觉到,对你吹嘘一通自己碰到了好运,会大大拉开我们之间的距离。还有,当你站在那儿,就在他身旁时,我禁不住也感觉到,在许多方面,他是个远比我更富有的人。”

  听到这话,尤斯塔西雅用含而不露的调侃口吻说道,“什么,你会用你的财富跟他交换我?”

  “我肯定会这么做的。”怀尔德夫说。

  “我们何必去想象这种完全不可能又如此荒谬的事呢,我觉得我们还是换个话题吧?”

  “很好;我要告诉你我准备怎么处理这笔财产,如果你有心思听的话。我会用九千英镑作长期投资,在手边留一千镑,剩下的一千镑花上一年左右时间去作旅行。”

  “旅行?多么好的一个主意啊!你想到哪儿去哪?”

  “从这儿去巴黎,我要在那儿度过冬天和春天。然后我要去意大利、希腊、埃及和巴勒斯坦,赶在夏天到来之前。到了夏天,我要去美国,然后——我还没最后确定——去澳大利亚,再绕道去印度。那时我会感到游够了。然后我或许会再回到巴黎,我会在那儿待到我不想待为止。”

  “回到巴黎?”她用一种几近叹息的口气喃喃说道。她从来没有告诉过怀尔德夫,克莱姆对巴黎所作的种种描述,在她心中所搧起的种种欲望;而就在此时,他却不知不觉地处于得以享受这一切的境地。“你对巴黎想望好久了吧?”她又问了一句。

  “是的。在我看来,它是世界上美轮美奂之地的中心。”

  “我也是这么想的!托马茜会跟你一起去吗?”

  “是的,如果她想去的话。她说不定宁可待在家里呢。”

  “这么说来你会四处周游,我只能待在这儿!”

  “我想是这样。不过我们都知道这是谁的错。”

  “我并不是在责怪你。”她赶快说。

  “噢,我以为你会这么做的。如果你想到要责怪我,那么就想一想雨冢的那个晚上,当时你答应要来同我会面,却失约没来。你给我送来了一封信;在读信时我的心是那么疼痛,我希望你的心永远不会那么痛才好。这就是我们之间不同的地方。然后我才采取了某种举动……不过她是个好女人,我不会为此再说什么的。”

  “我知道那时该受到责备的是我,”尤斯塔西雅说,“不过不该老是责怪我。反正不管怎么说,我感情变化太快造成了我的不幸。哦,达蒙,别再责备我了——我再也受不了啦。”

  他们继续沉默不语地向前走了两三英哩,尤斯塔西雅突然说,“你没走岔道吧,怀尔德夫先生?”

  “今晚我走哪儿都无所谓。我要跟你一路走到那座小山丘,我们在那儿可以看见花落村,天太晚了,让你一个人走去那儿不合适。”

  “不麻烦你了。我根本不是一定得出来的。我想我宁愿你别再陪着我好。这种事如果让人知道,那可就难看了。”

  “很好,我这就离开你。”他突然拿起她的手,在上面吻了一下——打从她结婚以来这是第一次。“那小山丘上是什么光?”他补充了一句,想以此来掩饰自己的这个亲昵动作。

  她抬起头,看见在他们前面不远处有一间简陋小屋,从小屋洞开的一面,透出了一道忽闪忽闪的火光。此前她发现这间小屋总是空着的,如今却看来有人。

  “既然你已经走了这么多路,”尤斯塔西雅说,“你能陪着我平安地走过那座小屋吗?我原以为到了这儿就应当碰见克莱姆了,可他并没出现,那么我得赶快趁他还没离开花落村时赶到那儿。”

  他们走向小茅屋,等他们走近时,里面的火光和灯笼光清晰地现出了一个女人躺在蕨草上的身影,她身边围了一群荒原男人和一个女人。尤斯塔西雅一直走到近旁才认出那个躺着的人影就是约布赖特太太,克莱姆就在围着她的那群人中间。于是她赶紧用手抓住怀尔德夫的胳臂,示意他离开小屋洞开的一面走到阴影里去。

  “是我的丈夫和他的母亲,”她用激动的声音小声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你能走上前去看看再告诉我么?”

  怀尔德夫从她身旁离开,走到了小屋的后墙边。过了一会儿,尤斯塔西雅看见他在向她示意,于是她走过去站到了他的身边。

  “这事挺严重的。”怀尔德夫说。

  从他们所站的位置,他们能听见里面的所有动静。

  “我真是想不出来她这是要到哪儿去。”克莱姆在对一个人说,“看得出她走了很长一段路,可是刚才她能够讲话时,她也没告诉我,她是到哪儿去了。你觉得她这是怎么回事儿?”

  “这事可真让人担心的,”尤斯塔西雅听出来,这是本地区唯一的一个医生沉重的声音。“她让蝰蛇咬的这个伤口可真够她受的;不过是过度疲劳才让她变成这样。我的印象是她一定走了相当长的路。”

  “我告诉过她,在这种天气里别走得太远,”克莱姆懊丧地说,“你觉得我们用这种蝰蛇油治她管用么?”

  “唔,这是个古老的疗法——我相信是捕蛇人的老法子,”医生答道,“霍夫曼〔注:海因里希·霍夫曼,德国物理学家和作家,曾在法兰克福行医。〕、米德〔注:里查德·米德,所著的《毒物的作用》一书包括了对蛇毒作用的原始观察。〕,我想还有方塔纳医生〔注:菲利斯·方塔纳,意大利医学家。〕,都讲到过那是一个肯定有效的油膏。毫无疑问,你们能这样做是件好事;尽管我怀疑其他的油是否就不具有同样的疗效。”

  “快过来,快过来!”这时传来了一个女人急促焦虑的声音;只听见克莱姆和医生从小屋后面向约布赖特太太躺的地方奔去。

  “哦,那是怎么回事儿?”尤斯塔西雅小声说。

  “讲话的是托马茜,”怀尔德夫说,“他们已经把她给叫来了。我吃不准我进去是不是好——不过这样做可能没好处。”

  好长一会儿里面的那群人鸦雀无声;最后,克莱姆的说话声打破了这片沉默,他极度痛苦地说,“哦,医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哪。”

  医生没有立刻接腔;最后他说,“她越来越不行了。她的心脏先前受过损伤,体力的消耗给了她致命的一击。”

  接着传来了女人们的啜泣声,又等待着,然后是一阵压抑下的惊呼,接着是一阵奇特的喘息声,又是一阵令人痛苦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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