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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傍晚,他出发了。尽管夏日的白天十分炎热,不过这时白天已明显短了不少,没等他走上一英哩路,荒原上那片紫色、褐色和绿色全变成了一种既无生气也无层次的颜色,只有在一个野兔洞口显露出的清爽的石英沙时,才给这片颜色加上了一抹抹白色,要不就是一条小径上的白色石子就像一条横亘在山坡上的白线。生长在这儿那儿的一个个孤立的、发育不良的荆棘丛上几乎都有一只夜鹰憋足了一口气,发出像磨坊运转时才有的那种尖利的叫声,然后又会停下,拍搧它的翅膀,绕着栖息的荆棘丛飞上一圈,落下来,然后倾听一会儿四下的动静,又开始发出尖叫。随着克莱姆脚步发出的每一声嚓嚓声,白色的蛾子就会飞到空中,它们飞的高度正好让西边柔和的微光照亮了它们沾满粉尘的翅膀,西边的这阵柔光现在只能落到大地的平地和凹洼处,却无法把这些地方照亮。

  约布赖特在这片宁静的景色之中向前走去,满怀着一切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希望。走了三英哩后,他来到了一个地方,小径弥漫着一股幽幽香气,他停下片刻,吸一口这股熟悉的气味。就在这个地方,四小时前,他的母亲曾精疲力竭地在这个长满欧百里香的圆土墩上坐下歇息过。就在他这么站着时,他突然听到近旁传来一种介乎呼吸和呻吟的声音。

  他朝声音传来的地方望去;但是除了映衬在天空的那个完整的小丘轮廓外,什么也看不见。他朝那个方向走了几步,这时他看见几乎就在自己脚边,有一个斜倒在地上的人影。

  有一会儿,约布赖特对这个人的身分作了种种猜测,唯独没有想到她可能是自己的家人。人们知道,有时砍荆条的工人会在这种时候在野外睡觉,省却往返家里和劳作地点的长途跋涉;不过克莱姆听到了那声呻吟,便凑近去瞧个清楚,却看见这个人影原来是个女人;一种不祥之感就像从地窖里传来的一股冷气,传遍了他的全身。不过直到他站住脚,捧起她毫无血色、两眼紧闭的脸后,他才明白原来这个女人就是自己的母亲。

  在某种程度上,他停止了呼吸,将要发出的痛苦的呼号刚到嘴边却消失了。短暂的间歇,他对时间和空间全然失去了意识,眼前的时光似乎是岁月和命运的倒流,重新回到了当年他还是个孩子,与母亲一起来到这同一个地方时的光景,稍后他才意识到必须采取某种行动。他恢复了行动的能力;等他弯下身,发现她还在呼吸,尽管这呼吸很微弱但依然很有规律,只不过间歇夹杂着一声喘息。

  “哦,这是怎么啦!妈妈,您病得很严重——您不会死去吧?”他叫起来,将嘴唇贴在她的脸上。“我是您的克莱姆。您怎么到这儿来的?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哪?”

  由于对尤斯塔西雅的爱曾使约布赖特和母亲之间产生了很大的裂痕,然而此刻,他把这一切全忘了,对他来说,他们之间那和睦相处的过去,他们产生分歧前的那种生活,仍然与现在紧密相连着。

  她的嘴唇嚅动着,似乎知道他是谁,可就是讲不出来;这时克莱姆拼命动脑筋,想着怎样才能最好地把她搬离此地,因为得趁露水还不是很浓前把她搬离此地才行。他体格健壮,而他的母亲是那么瘦小。他把胳臂伸到她的身子底下,把她抬起一点,说道,“弄痛您了吗?”

  她摇摇头,于是他把她抱了起来;然后,很缓慢地继续朝前走去。现在空气完全凉下来了;不过在他走过一块寸草不长的沙砾地时,白天地面吸收的热还是反射到他脸上。从抱起母亲那时起,他几乎就没想过走到花落村那段距离有多远;尽管这天下午他已经睡过,没过多久他还是感到了手中负担的沉重。这一来他一路走去,就像埃涅阿斯 〔注:特洛伊英雄。〕背负着父亲踽踽前行;蝙蝠在他头顶盘旋,夜鹰在他面前很近处忽扇着翅膀,附近没有一个人影能求得帮助。

  当他走到离母亲家差不多只有一英哩时,被他一路上紧抱住的人显出了种种焦躁不安的迹象,似乎他的胳臂令她感到厌烦。他把她放到自己的膝盖上,朝四下打量着。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尽管离任何大路都很远,不过离花落村费厄韦家、萨姆家、汉弗莱家和坎特家的那几幢小屋还不到一英哩。好在五十码以外,有一幢小屋,小屋用泥土垒成,屋顶盖的是薄草皮,不过如今这幢小屋完全被人抛弃了。这幢孤独小屋的轮廓隐隐可见,于是他决定到那儿去。一进小屋,他便小心翼翼地把母亲靠在门边放下,然后跑出去用他的小刀割了一捧最干燥的蕨草。他把这些蕨草铺在小屋的地上,小屋的一边是完全敞开着的,然后他把母亲放在蕨草上;这样做完后他便竭尽全力朝费厄韦家奔去。

  差不多过去了一刻钟,天空和荒原之间才出现了几个跑动的人影,这过程中只听得病人发出断续的呼吸声。不多会儿,克莱姆和费厄韦、汉弗莱,还有苏珊·纳萨奇一起来到了小屋;后面匆匆跟着正好在费厄韦家的奥利·道顿、克里斯廷和坎特大爷。他们带来了一个灯笼和火柴,还有水、枕头,以及其他几样他们在匆忙中想到该带的东西。萨姆又被差遣回去取白兰地,一个男孩牵来了费厄韦的小马,他骑着马赶到离这儿最近的一个医生家去,还叮嘱他顺路到怀尔德夫家去一下,告诉托马茜她的姑妈情况不妙。

  不一会儿,萨姆带着白兰地赶到了,借助灯笼光把它给病人灌了下去,这以后病人清醒过来,打着手势说自己的脚不对劲儿。奥利·道顿总算明白了她的意思,便去检查那只脚。脚又红又肿。就在他们检查这只脚时,发现红色开始变成了乌青色,在红色正中很明显有一个紫色斑点,比一粒豌豆还小,还发现斑点是一滴血,斑点位于她的脚踝以上光滑的皮肤上,成一个半球形。

  “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萨姆叫了起来,“她是被一条蝰蛇咬了!”

  “是啊,”克莱姆马上说,“我记起来了,在我还是个孩子时,我见过这样的一个被蛇咬过的伤口。噢,可怜的妈妈!”

  “那是我父亲被蛇咬了,”萨姆说,“只有一个法子能治。你得用别的蝰蛇油使劲擦这个被咬的地方,而要得到蝰蛇油只能去煎蝰蛇。当时人们就是这么治他的。”“那是一个老处方,”克莱姆怀疑地说,“我怀疑它是否有效。不过眼下我们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医生来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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