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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尤斯塔西雅感到极其痛心的是,他根本一点不在乎这种社会生活的失败;这个骄傲的漂亮女子低下了头,想到由于克莱姆的心境与境况而将她的生活全然毁去时,一种痛楚的绝望不禁使她掉下泪来。随后她趋步走上前去。

  “我宁可饿死也不愿这样活下去!”她情绪激烈地说。“你能唱歌!我可要重新回到外公那儿,跟他一起生活了!”

  “尤斯塔西雅!尽管我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过来,却没看见是你,”他温和地说。他走过来,脱掉了他那副大大的皮手套,拉起了她的手。“你怎么用这么一种奇怪的声调说话?那只是在巴黎时我听到的一首老曲子,当时引发过我的一时遐思,刚才唱它是觉得它很适合于我同你的生活。难道说,因为我的外表不再是一个体面人,就使你对我的爱全都消失殆尽了吗?”

  “最亲爱的,你不要用这种令人不愉快的问题来询问我,要不倒真有可能使我不再爱你了呢。”

  “你相信我会有可能冒险去那么做吗?”

  “是的,如果你一意孤行,在我希望你放弃这种丢脸的活儿时,你也不肯听从我的话。我有什么使你讨厌的地方,要使你做出这样违背我的意愿的事来?我是你的妻子,为什么你不肯听我的话哪?是的,我确确实实成了你的妻子!”

  “我听得出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你说‘确确实实成了你的妻子’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成了你的妻子真是倒霉透了’。”

  “你竟用这样的话来揣测我,真太过分了。一个女人固然不会没有感情,但她也会有理智,如果我觉得‘倒霉透了’,那也不是什么不光彩的感情——有这样的感情也太自然了。好了,你也看清了无论怎么说,我并没有不讲道理。在我们结婚前,我警告过你我没有当一个好妻子的秉性,你还没忘吧?”

  “你现在说这些是在取笑我。至少,你闭口不说那一点才算是唯一光明正大的做法,因为你还是我的王后,尤斯塔西雅,尽管我倒不一定再是你的国王。”

  “你是我的丈夫。你对此还不满意么?”

  “不,除非你觉得做我的妻子毫不后悔。”

  “我没法回答你。我记得说过,我会成为一个很令你费心思的包袱的。”

  “是的,我早看出来了。”

  “你看出得未免太快了!一个真正的爱人是不会看清这样的事情的;你对我也太严苛了,克莱姆——我一点也不喜欢你这样讲话。”

  “是啊,尽管如此我还是娶了你,而且我并不后悔。今天下午你怎么这样冷冰冰的!而过去我总认为你那颗温暖的心是没人比得上的。”

  “不错,恐怕我们都变冷了——对此我像你一样看得很清楚,”她伤心地叹了口气。“两个月以前我们彼此还爱得发狂呢!那时你对我是百看不厌,我对你也同样如此。当时有谁想得到,现在在你眼中,我的两眼已不再明亮,而在我看来,你的嘴唇也不那么甜蜜了呢?两个月哪——这可能吗?不错,这一切是那么真实!”

  “亲爱的,你叹气了,你似乎为此而感到抱歉;那倒是一个充满希望的叹息。”

  “不。我并不是为此而叹息。我是为别的事而叹息,或者说任何一个处在我的位置上的女人都会发出这样的叹息的。”

  “那么说,你生活中的所有机会都因为匆匆忙忙跟一个不幸的男人结合而毁于一旦了?”

  “克莱姆,你为什么要逼我说出些刻薄的话来?我跟你一样值得人同情。不是吗?——我觉得我还更值得同情呢。因为你还能唱得出来!要我在这样一片乌云笼罩下还能唱得出来,那真会是件奇怪的事了!相信我吧,亲爱的,我真能大哭一场,哭得你大为惊慌,让你这么一个心情开朗的人也不知所措。即便你对自己所遭受的挫折毫不在乎的话,你也可以因为出于对我的极度同情而别这么欣然欢歌。天哪!如果我是个男人就好了,在这样的境地我是宁可诅咒也唱不出来的。”

  约布赖特把手放在她的手臂上。“行了,我的没生活经验的姑娘,你不要以为我就不能像你一样,以普罗米修斯的高尚情操来反对诸神和命运。我对那样的抗争所具有的力量,远比你听说过的要多。但是我对生活越是看得多,我就越意识到生活中最最伟大的职业并没有什么特别伟大之处,因此,在我干的这种砍荆条的行业里,也不见得有什么特别的微小之处。如果我觉得上帝给予我们的这个最大的祝福毫无价值的话,那么在它们被人夺去时,我又怎么会觉得有很大的难受呢?因此我以唱歌来打发时光。难道说你确实已经没了对我的百般柔情,连一点点快活的时光也不愿给予我了吗?”

  “我心中依然有着对你的一丝柔情。”

  “你的话已失去了昔日的魅力,这么说,爱情也随着好运而一去不复返了!”

  “我再也听不下去了,克莱姆——这样下去必然会让人说出更尖刻的话来,”她用沙哑的声音说道。“我要回家去了。”

  【第三章 她为摆脱愁闷而出走】

  几天后,就在八月行将结束之前,尤斯塔西雅和约布赖特坐在一起吃早晚餐。近来尤斯塔西雅的态度几乎已变得十分冷漠。在她那对美丽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愁苦的神色,不管她是否应该这样,每个在她狂热地爱上了克莱姆的那个阶段看见过她的人,见了此刻她的这种神情无不会激起对她的满腔怜悯。在某种程度上,丈夫和妻子的感情和他们的处境正相反。克莱姆,这个屡遭挫折的男人兴致勃勃;而后者在其一生中,身体还从未遭受过一刻的折磨,却要他来安慰。

  “好了,打起精神来,亲爱的;我们的一切总会好起来的。或许有一天,我的眼睛会像先前一样好。我郑重地向你保证,只要我一有能力做任何别的更好的事,我马上就不会再去砍荆条。你总不见得真的希望我整日无所事事地待在家里吧?”

  “可是这真是太可怕了——一个砍荆条的!你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能讲法语,还有德语,是个能做比这更好的事情的人。”

  “我想在你初次见到我听说我时,在你的眼中,我的外表包着一层金色的光圈——一个知道许多了不起的事情,参加过许多辉煌场面的人——简单说,是一个值得赞颂、情绪高昂、引人注意的英雄吧?”

  “是的,”她说道,不禁抽泣起来。

  “而现在我却成了个穿褐色皮裹腿的可怜虫。”

  “别嘲笑我了。就这些已经够了。我再也不愿就这样消沉下去。我今天下午要离家外出,除非你极力反对。那儿有一个乡村野餐会——人们把它称之为吉普赛式的野餐——就在东埃顿,我要去参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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