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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她的焦虑达到了顶点,但是在克莱姆专心不贰的态度中有一种东西使她犹豫着,无法启口向他挑起这个话题。然而,在他们生活的这个节骨眼上,一件意外发生的事帮助了她。那事发生在他们婚后大约六星期后的一天傍晚,事情完全是由维恩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将原本该给约布赖特的那五十个几尼错给了托马茜而引起的。

  收到钱后过了一两天,托马茜托人带了张条子给她姑妈,向她致谢,她为得到这么大一笔数额的钱而感到惊诧,但是,由于先前并没有提到那笔钱的数额是多少,她便只能将此归结于已故姑父的慷慨。姑妈已关照过,绝不许她对丈夫吐露关于这笔赠款的片言只字,而从怀尔德夫来说,十分自然,他也绝不会把那天半夜在荒原赌博的事对妻子提起片言只字。同样,克里斯廷所犯的过失,也使他缄口不提他带钱这件事,他只希望这笔钱通过某种途径已经到了它合适的主人那儿,所以他只是一口咬定钱送去了,详情一字不提。

  就这样,等过了一两个星期,约布赖特太太开始感到纳闷了,为什么她儿子会不带信来说他已收到了这份礼物;更使她困惑的是,她觉得说不定儿子保持这般沉默是因为他怨气未消,这使她心情更其忧郁。她几乎不相信会是这样,可为什么他不写信来呢?她询问了克里斯廷,要不是托马茜带来的信证实了克里斯廷编的话有一半是正确的话,克里斯廷那含含糊糊的回答本来立刻便会使她相信,这件事一定出了什么岔子。

  一天上午,有人告诉约布赖特太太,说她儿子的妻子到迷雾冈去看望外公了,由于这一阶段约布赖特太太的心中一直是疑疑惑惑的,她决定到山上去看看尤斯塔西雅。在她心目中这笔家传的几尼不啻于一个拥有丰厚遗产的寡妇的家传珍宝,因此她要亲自从她媳妇口中弄明白,这笔钱究竟是带到了还是没带到。

  当克里斯廷知道她要到那儿去时,他的心一下提到了嗓门眼上。等到她动身那一刻,他再也没法含糊过去了,于是他坦白了那次赌博的事,把他所知道的一切都老老实实地告诉了她:那些几尼是给怀尔德夫赢去了。

  “什么,他想吞掉那笔钱吗?”约布赖特太太叫了起来。

  “我希望不是那样,相信他也不会那样!”克里斯廷悲伤地说道。“他是个好人,或许不会做什么不公正的事。他说你该把克莱姆那一份钱给尤斯塔西雅,说不定他自己会那么做的。”

  等约布赖特太太镇定下来,回神细想,她觉得事情完全有可能就是如此,因为她几乎不能相信怀尔德夫会真的将这笔属于她儿子的钱侵吞掉。采取一个折衷的办法,将钱给尤斯塔西雅是怀尔德夫乐意去做的事。尽管如此,做母亲的心中依然很气愤。毕竟是让怀尔德夫拿到了这笔钱,他会重新来处置它们,把克莱姆那一份交到克莱姆妻子的手里,因为她曾是他的情人,说不定现在依然还是,这事给约布赖特太太带来了很大的痛苦,就像她所承受过的那些痛苦一样。

  她即刻解雇了这该死的克里斯廷,因为他竟做出了这样的事;但是,她又觉得自己是那么孤苦无助,没了他自己什么都干不了,因此她对他说,如果他愿意的话,可以多待一些日子。然后她就匆匆离开去找尤斯塔西雅了。半小时前,在她打算作此行时,她对自己的媳妇还心存一种希冀之情,然而此时这种心情淡漠多了。先前她是想以一种友好的态度去问问,钱是否意外遗失了,但现在她只是要去问问,怀尔德夫是否偷偷把钱给了她,而她一直想把这笔钱作为一件神圣的礼物赠送给克莱姆。

  她在两点钟出发,她提早遇到了尤斯塔西雅,因为这位年轻女士正站在她外公宅子外的那个水塘和土堤边,在那儿观赏风景,或许是在沉思冥想昔日为这个水塘所目睹过的那些浪漫韵事。当约布赖特太太走近时,尤斯塔西雅镇定地上下打量着她。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结果是婆婆先开了口。“我来看你。”她说。“真的!”尤斯塔西雅惊讶地说,因为约布赖特太太曾拒绝出席婚礼,真让这位姑娘大为羞愧。“我一点没想到你会来。”

  “我是有事才来的,”这位来客说,显得比先前更冷冰冰。“对不起,我想问一下——你从托马茜的丈夫手中收到过一件礼物吗?”

  “一件礼物?”

  “我指的是钱!”

  “什么——交给我的钱?”

  “是的,我说的就是私下交给你——尽管我并不想用那样的方式交出那笔钱。”

  “怀尔德夫先生交来的钱?没有——从来没有!太太,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尤斯塔西雅的火气一下蹿了上来,因为她对昔日和怀尔德夫之间的那种暧昧关系十分敏感,这种敏感使她立即认定约布赖特太太也知道这种关系,说不定现在就是来谴责她,说她从他手中接受过不光彩的礼物。

  “我只不过是问一下,”约布赖特太太说。“我曾经……”

  “你该对我的看法更好些——我觉得你从一开始就反对我!”尤斯塔西雅说道。

  “不。我只是为了克莱姆,”约布赖特太太说,她的这种激烈的语调再明显不过地流露出来。“这是每个人为照顾她自己的亲人所具有的本能。”

  “你的意思是说他应该得到保护,免得我害他?”尤斯塔西雅叫起来,激动的泪水涌上了眼眶。“我跟他结婚并没有伤害他!我犯了什么罪,竟使你把我看得这么坏?我从来没伤害过你,你没权利对他讲我的坏话。”

  “我只是做了在这种情况下我该做的事,”约布赖特太太声音比较缓和地说道。“我现在本不想提出这个问题,可你逼我问了出来。我把最诚实不过的真话告诉你,我问心无愧。我坚信他不该同你结婚——因此在我能力所及,我尽一切方法想说服他。可现在事情发生了,我也不想再说任何抱怨的话了。我准备好了接纳你。”

  “啊,对了,能看见你用这种实际的眼光看问题真让人高兴,”尤斯塔西雅喃喃道,虽则火气未消但已抑制了不少。“但为什么你会觉得我跟怀尔德夫先生之间还有什么关系呢?我跟你一样是有个性的。我很气愤,任何女人都会这样。我得提醒你,我是屈尊俯就才作了克莱姆的妻子,我并不是攀了高枝;因此不该把我当成一个耍阴谋的女人一般对待,对耍阴谋的女人来说是该受到这种冷遇,因为她是低声下气偷偷溜进入家家里去的。”

  “啊!”约布赖特太太想尽量克制自己的火气,但却是徒劳。“我倒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我儿子的家境有哪点不及维伊家的——或许还要更好些呢。听你谈什么屈尊俯就真让人觉得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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