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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这场谈话到此就结束了,尤斯塔西雅所受的道德教育,最严厉的也就莫过于这类谈话了,这种谈话如果说是有益于产生好效果的话,这种效果也不见得会好到哪里去。但是,她的思路不久就脱离了自己,远远地想到别处去了,她怀着一片柔情依恋地想着一个人,他甚至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她走进了一片黄褐色的广袤野地里,就像犹太国王亚哈随鲁 〔注:《圣经》中的波斯国王,见《圣经·旧约·以斯帖记》。〕般烦躁不安。当她走到离家大约有半英哩路远的时候,她看见前面不远处的一条冲沟里出来一个不祥的红色人影——木木然的,那片骇人的红色简直就像阳光下的一道火焰,她猜出了那准是迪格雷·维恩。

  在上个月,那些想买一包新红土的农夫问起在哪儿可以找到维恩时,人们会说,“在埃顿荒原”。一天又一天过去了,答复总是一样的。埃顿荒原上都是荒原小马和砍荆柴的人,而不是羊群和牧羊人,而牧羊人和他的羊群多半是露宿在埃顿荒原的北面和西面的沙丘上,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在这儿露营,就像以色列人在寻 〔注:(Zin)为以色列人在向埃及进发时经过的一个荒野的地方。见《圣经·旧约·民数记》。〕一样让人猜不透了。这块地方位处中央,有时也很合人的心意。但是迪格雷一直滞留在这片荒原上的主要目的并不是卖红土,尤其是在一年的年末时节,像他这样四处跋涉为生的人大多已去了冬季的居所了。

  尤斯塔西雅看着这孤寂的男人。上次在她和怀尔德夫碰面的时候,他已经跟她说过,维恩已经是约布赖特太太提出的、随时急于取代他成为托马茜的未婚夫的人。他身材匀称完美,脸容年轻,轮廓分明,两眸明亮,头脑敏捷聪明,如果乐意,他随时可获得一个更好的地位。但是,尽管有种种可能性,托马茜不大可能会接受这个四处流浪的汉子,因为她身边有约布赖特这么个堂兄,更何况怀尔德夫也不会让她一点无动于衷的。尤斯塔西雅不费什么事就猜出了,可怜的约布赖特太太是出于对自己侄女未来的关切,所以提出有这么一个爱托马茜的人,想以此来激激另一个人。这会儿的尤斯塔西雅倒是站在了约布赖特太太的一边,而且完全跟这位当姑妈的一样心情急切。

  “早安,小姐,”红土贩子脱下兔皮帽子招呼道,很明显,他并没有一点因上次碰面而露出记恨她的样子。

  “早安,红土贩子,”她答道,几乎都不愿抬起她十分阴郁的眼睛来看他。“我倒不知道你就在这近处。你的大车也在这儿吗?”

  维恩抬肘朝一个凹地指了指,只见那儿长着密密的紫茎黑莓丛,这些黑莓长得如此密实,几乎将那块凹地都封死了。尽管这种黑莓用手去摸有点扎人,但在初冬季节里实在不失为很好的遮蔽处所,因为它们是最晚落叶的落叶灌木丛。透过灌木的缠结枝条的缝隙,可以看到维恩的大车车顶和那根烟囱。

  “你还住在这儿?”她有了点兴致,问道。

  “是的,我在这儿有事要干。”

  “并不完全是卖红土的事吧?”

  “跟卖红土毫无关系。”

  “那一定是跟约布赖特小姐有关的喽。”

  她的脸色似乎在请求一种有戒备的和平,于是他坦白地说道,“是的,小姐;是为了她。”

  “为了你想向她求婚?”

  透过维恩给红土染红的脸部可以看出他的脸红了。“别开我玩笑了,维伊小姐,”他说。

  “那这事不是真的?”

  “当然不是。”

  这一来她肯定了,红土贩子只不过是约布赖特太太为应付局面而想出的一个权宜之计,而且他还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地位给这么不足地道提高了一下呢。“那不过是我的一个感觉,”她不动声色地说道;然后她便打算走过去,不想再交谈下去了,就在这时,她抬头往右边一看,看见一个令人厌烦的熟悉身影顺一条小路蜿蜒而来,小路正通向她站的这个高地。由于他走的这条小路弯弯曲曲,这会儿他的背正朝着他们。她迅速向四下张望了一下,要想避开那人只有一条路可走。于是她转向维恩,说道,“你能允许我到你的大车里休息几分钟吗?这土坡上太潮湿了,没法坐。”

  “没问题,小姐;我会给你挪出个地方。”

  她跟在他身后绕过黑莓丛生的谷地,来到了他安在车轮上的住所前,维恩登上了大车,在车门里安放好了那只三条腿的凳子。

  “这是我能给你的最好座位了。”他抬腿下了车,然后重新回到小路上,他在那儿来回走着,烟斗里的烟不停冒着。

  尤斯塔西雅跳上大车,坐在了小凳上,不让自己给打大车道边经过的人看见。不久她就听见了不是红土贩子的另一个人的沙沙的脚步声,还听见了两个男人擦身而过时,彼此道出的那声不怎么友好的“早安”,接着其中一个人继续往前走去,脚步声越来越轻。尤斯塔西雅伸出头去,总算看到一个渐渐消失的人的背影和双肩;接着也说不上是为什么,她感到内心有一阵剧烈的悲怆之感。那是一种十分难受的感觉,如果一颗变了的心还存有一点宽容仁慈的话,在突然看到一个曾被它爱过,而现在不再爱的人时,是会产生这种感觉的。

  当尤斯塔西雅跳下车准备继续往前走时,红土贩子走了过来。“走过去的是怀尔德夫先生,小姐,”他不慌不忙地说道,从他的脸上可以看出,他觉得她会因为坐在车里没被人瞧见而感到烦躁。

  “是的,我见到他从那座小丘上过来,”尤斯塔西雅答道。“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话?”这问题问得很勇敢,这是因为她想到了红土贩子知道她过去的恋情;但她的这种不露感情的矜持态度,对于跟她十分生疏的人,使他们不至大胆表露自己的想法,倒是很起作用的。

  “听到你这么问我真是很高兴,”红土贩子很直率地说,“再说,现在我想到这事就觉得它跟昨晚我见到的情况是一致的。”

  “啊——那是怎么回事?”尤斯塔西雅一心想离开他,但又很想知道个中情况。

  “怀尔德夫先生在雨冢上待了好久,等待着一位没来的小姐。”

  “看来,你也在那儿等了?”

  “是的,我总是这样做的。看见他失望了我很高兴。今晚他又会去那儿的。”

  “那就会再一次失望。事实是,红土贩子,那位一直想妨碍托马茜跟怀尔德夫先生的婚姻的小姐,现在她倒很高兴能促成那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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