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托马斯·哈代 > 还乡 | 上页 下页
一二


  “是这么个理儿,”约布赖特太太说,“瞧,终于看见大车路了。这会儿我们走起来要顺当多了。”

  关于结婚这个话题没有再接着谈下去;不多一会儿,就来到了一条隐约可见的岔路口,两人就此分手,奥利先开口请求她的同伴跟怀尔德夫先生讲一声,他还没把那瓶葡萄酒送给她生病的丈夫,那是他在婚礼上答应过的。扎扫帚女工走上了左边的小路,那条路过去再翻过一道山脊就到她的家了,而约布赖特太太则顺大车路笔直走去,这条路到了大路的交会处便是淑女店,她估计自己的侄女已经同怀尔德夫结束了当天在角堡的婚礼,回到了店里。

  她先走到了人称怀尔德夫田的地方,那是块从荒原上买下的土地,经年累月的耕耘劳作,使这块地成了一块田地。发现这是块可耕之地的人已死于耕耘之劳;继承这块土地的人,则因为要使它变成良田沃土而闹得家道全毁。怀尔德夫就像亚美利哥·韦斯普奇 〔注:意大利商人和航海家,确认新发现的大西洋以西的陆地是一个新大陆。〕一样来到了这里,安然坐享了由几位前人所创立的这份荣耀。

  约布赖特太太走近了这家客店,正欲进去时,却看见离小店两百码处,一辆单马马车朝她驶来,车旁走着个男子,手里提着一盏灯笼。不一会儿就看清楚了,来人正是先前打听约布赖特太太的那个红土贩子。因此,她没有先进小店,而是走过去,迎上了这辆马车。

  马车驶近了,那男人没怎么注意她,就要擦身而过,这时,她朝他问道,“我想,你刚才是在打听我来着是吗?我就是花落村的约布赖特太太。”

  红土贩子吃了一惊,将一根手指举到唇边。他停住马,招手示意要她跟他一起退后几步,对此,她虽感到纳闷,但还是照办了。

  “我想,你不认识我了吧,太太?”他说。“不认识,”她说,“哟,对了,我记起来了!你是小维恩——你父亲就是这儿什么地方的一个小牛奶场主对不?”

  “正是;我认识你的侄女坦茜小姐,不太熟。我有点坏消息要告诉你。”

  “关于她的事——不?我相信,她刚回家,同她丈夫一起。他们说好了今天下午回来的——就在前面不远的小客栈。”

  “她不在那儿。”

  “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她就在这儿,在我的车里。”他不慌不忙地找补了一句。

  “又碰上了什么麻烦?”约布赖特太太喃喃道,用双手捂住了眼睛。

  “我也说不大清,太太。我只知道,今天早上,我在离角堡大约一英哩的路上走着,只听见身后有谁就像头小鹿一样在小跑着追我,回头一看是她,她脸色煞白。‘噢,迪格雷·维恩!’她说,‘我就想到那是你,你能帮帮我吗?我碰上麻烦了。’”

  “她怎么知道你的教名的?”约布赖特太太怀疑地问。

  “在我从事这个行业以前,我作为她的男朋友同她约会过。当时她问我是否能让她搭车,说罢便倒下昏了过去。我抱起她,把她放进车内,她就一直在里面躺到现在。她哭了好久,但几乎没怎么吭声;她只告诉我,今天上午她本来是要结婚的。我想让她吃点东西,但她吃不下;最后她总算睡着了。”

  “让我马上见她。”约布赖特太太说着,急急向大篷车走去。

  红土贩子提着灯笼跟在后面,他抢先一步,帮助约布赖特太太在他身旁上了车。车门一打开,她一眼就看见车厢尽头有一张临时搭起的卧榻,四周用帷幔遮着,很明显那是红土贩子把他所有的布幔都用上了,好让睡在小小卧榻上的人不会碰到他的红土。卧榻上躺着一个姑娘,身上盖着一件斗篷。她睡熟了,灯笼的光照在了她的脸上。

  灯光下现出了一张俏丽、可爱而又坦诚的乡村姑娘的脸蛋,起伏的褐色头发披落在这张脸上。这张脸虽说不上非常美艳,但可说是十分俏丽。尽管她两眼紧闭,但人们很容易就会联想到,只要有足够的光亮照耀进这双眼睛,这对明眸就会像最璀璨夺目的工艺品一样闪烁生辉。这张脸充满了蓬勃生气,不过这会儿,脸上却笼罩着一种不常见的焦虑忧伤的神色。这种神色出现的时候并不长,丝毫无损于那脸上的蓬勃光彩,这种光彩最终或许会受到破坏,然而她的脸上却自有一种尊严的表情。她嘴唇上的深红颜色还未褪去,这时,由于缺少了双颊红润的光泽而使双唇显得更其红艳。双唇不时微微开启,吐出一串嗫嚅不清的话语。她似乎正是那种情歌所唱的人物——一个需要用音韵和谐地去看待的人物。

  至少有一点是十分明显的:她并不是生来就该如此被人看的。红土贩子显然十分清楚地意识到这点,就在约布赖特太太朝里一看,眼光落在她身上时,他用一种他具备的仔细,将眼光从她身上移开。睡在那儿的姑娘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紧接着她睁开了双眼。

  带着一点预感,又显出一点疑惑,那张嘴唇也张开了;灯光照射在她的脸上,令人一览无遗地看出她脸上所起的细微变化,表明她头脑里瞬息间的多种思想变化。这是一个纯洁聪敏的人儿,似乎她生活中的这种变动让人一眼就能看透。她立即就明白了眼前的情景。

  “哦,是我,姑妈,”她叫起来,“我知道您有多害怕,您一定不会相信这一切,可事情就是这样,我竟这样回家来了!”

  “坦茜,坦茜!”约布赖特太太说道,一边俯下身来亲吻年轻姑娘。“噢,我亲爱的小姑娘!”

  坦茜这会儿差不多就要抽泣起来;然而,出乎旁人意料不到的自制力,她一点没哭出声来。她痛苦地轻叹一声,站了起来。

  “我根本没想到跟您在这种情况下碰面,更不用说您了,”她急促地说道,“我这是在哪儿,姑妈?”

  “马上就到家了,亲爱的。就在埃顿洼地。这件可怕的事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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