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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艾舍斯特来不及逃跑,几绺潮湿的头发已经晃到他的脸上,鼻子上仿佛给轻轻咬了一下,接着左臂又被挟紧了,另一只嘴里的牙齿轻轻地凑到他的颊上。然后他给放开了,弗蕾达说:

  “现在该斯苔拉啦。”

  艾舍斯特涨红了脸,身子硬僵僵的,瞧着桌子对面也是涨红了脸、身子硬僵僵的斯苔拉。莎比娜忍不住吃吃地痴笑。

  弗蕾达嚷着说:

  “上劲儿呀——这样糟啦!”

  艾舍斯特突然泛起一阵使自己感到奇怪和惭愧的渴望,他便静静地说:

  “别闹,你们这两个小鬼头!”

  莎比娜又吃吃地笑了。

  “好吧,那么让她吻一吻自己的手,你再把她的手放在你的鼻子上。这的确便宜了你们!”

  使他惊奇的是,那姑娘果真吻了吻自己的手,把它伸了出来。他庄重地握住这只又凉又纤小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

  两个小姑娘马上拍起手来,弗蕾达说:

  “好了,不管什么时候,我们都得救你的命;这件事解决了。斯苔拉,我可以再喝一杯吗,别那么淡得要命的?”

  大家重新吃茶点,艾舍斯将把纸折好,放在自己的衣袋里。话题转到了出麻疹的好处,可以吃宽皮小桔呀、一勺勺的蜂蜜呀,还可以不上学,如此等等。艾舍斯特听着,不说话,跟斯苔拉交换着友好的目光,这时她的脸上又恢复了正常的略受阳光影响的白里带红的颜色。跟这个快乐的家庭亲密相处,是令人舒服的,面瞧着她们的脸,是令人神魂颠倒的。

  吃完茶点,两个小姑娘压着海草,他跟斯苔拉坐在窗口的座位上谈话,浏览她的水彩画速写。此时此景好像是个快乐的梦;时间和事件都被搁在一边,重要性和现实性也都暂时不存在了。明天他将回到梅根那儿去,除了袋里那张涂着这些孩子的血的纸以外,眼前这一切便都烟消云散了。说什么孩子!斯苔拉已经不能算孩子——跟梅根一般大了!她说话很快,有点儿生硬和费解,却很友好;现在,他沉默着,她却似乎谈得很活跃;她的神态带着点儿处女的恬静和冷漠——她是个闺阁千金。吃饭的时候,哈利德因为海水喝得太多没有来,莎比娜说:

  “我打算叫你弗兰克了。”

  弗蕾达马上说:

  “弗兰克,弗兰克,弗兰克。”

  艾舍斯特笑着哈了哈腰。

  “斯苔拉每叫你一次艾舍斯特先生,就得受一次罚。这太可笑了。”

  艾舍斯特看看斯苔拉,她渐渐脸红起来。莎比娜格格地笑着;弗蕾达嚷嚷说:

  “她‘冒烟’啦,‘冒烟’啦!——唷!”

  艾舍斯特向左右两边伸出手去,一手揪住一把淡黄的头发。

  “听我说,”他说。“你们两个!别惹斯苔拉,要不然我把你们拴在一块儿!”

  弗蕾达格格地笑着说:

  “哎唷!你真是个坏蛋!”

  莎比娜小心地咕哝着:

  “你看,你叫她斯苔拉!”

  “为什么不叫?这是个好听的名字!”

  “好吧,我们准许你叫得啦!”

  艾舍斯特松了手。斯苔拉!从此以后,她会叫他什么呢?

  可是她什么也没有叫,直到该睡觉的时候,他故意说:

  “晚安,斯苔拉!”

  “晚安,艾——晚安,弗兰克!你真有趣呀,你知道!”

  “啊——这个!胡说!”

  她迅速而直率地跟他握手,突然握紧,又突然放松。

  艾舍斯特一动不动地站在空无一人的起坐室里。刚刚昨天晚上,在那苹果树和活的苹果花之下,他曾经拥抱梅根,吻着她的眼睛和嘴唇。受到这突如其来的记忆的冲击,他不由得喘不过气来。今天晚上他本来就该开始——开始跟这个仅仅希望同他在一块儿的姑娘过共同生活。现在,还得过二十四个小时以上的时间,因为——没有看表!正当他要跟天真无邪的生活和属于这种生活的其他一切告别的时候,为什么他要跟这一家天真无邪的人交朋友呢?“可是我有心要娶她,”他想,“我这样告诉过她!”

  他拿了支洋蜡,点了火,到自己的卧室去,这间卧室就在哈利德那间的旁边。他走过时,他朋友的声音叫道:

  “是你吗,老朋友?我说,进来吧。”

  他坐在床里,吸着板烟,正看书呢。

  “坐一会儿。”

  艾舍斯特在开着的窗口坐下。

  “我一直在想今天下午的事,你知道,”哈利德有点突然地说。“据说,一个人临死时会想起全部过去的事。但我没有。

  大概我还没有到那一步。”

  “你想起了什么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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