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高尔斯华绥 > 苹果树 | 上页 下页


  五

  他醒来觉得仿佛隔夜吃了很多很多的东西,而不是什么也没有吃。昨天的风流韵事,想起来觉得多么遥远,多么虚幻!但是,眼前却是个阳光灿烂的早晨,全盛的春天终于到来了——

  一夜之间,孩子们口里说的“金钟花”似乎已经把田野据为己有了;从窗里望出去,他看见苹果花已经像一条红白两色的被单罩有果园上。他下楼时几乎怕看见梅根;但是,当给他端进早餐来的是纳拉科姆太太而不是梅根的时候,他又觉得懊恼和失望。今天早晨,那妇人的锐利的眼睛和蛇一般的脖子似乎特别活跃。她注意到什么了吗?

  “原来您昨儿个晚上跟月亮一块儿出去散步啦,艾舍斯特先生!您在哪儿吃了晚饭没有?”

  艾舍斯特摇摇头。

  “我们把晚饭给您留着了,可是我想您一定忙着在想别的,连吃饭都给忘了,是吗?”

  她说话还保持着威尔士人的清脆口音,不受英格兰西部传来的那种喉音的影响——她说这些话,是不是在嘲笑他?万一她知道了么办!他自忖道:“不行,不行;我得马上走。我不能使自己处于这样引起旁人误解的恶劣地位。”

  但是早餐过后,他想看见梅根的渴望便开始了,而且每分钟都在强烈起来,同时生怕有谁在她面前说了什么话,把事情都弄糟了。她一直不出来,甚至不让他见一见,这不是好兆头!他又想起那首情诗来。昨天下午在苹果树下做这首诗的时候,自己是那么郑重其事,专心致志,现在觉得这首诗真太无聊了,他把它撕碎,卷成了点板烟的纸捻儿。直到梅根拿起他的手来吻它之前,他懂得什么爱情!现在呢——

  还有什么不懂得的?不过这有什么好写的,太乏味了!他到楼上自己的卧室里去拿一本书,他的心开始剧烈地跳动,原来她在那里铺床呢。他站在门口看着;突然他心花怒放,只见梅根弯下腰去吻他的枕头,正吻在他的脑袋昨晚压出来的凹凹里。怎样才能让她知道,自己已经看见了这表明热恋的美妙举动呢?可是,如果偷偷地溜走,给她听见了,反而更糟。她捧起枕头,端着,好像舍不得抖掉他那脸颊的印痕,忽然丢下,转过身来。

  “梅根!”

  她用两只手捂着脸,但是两只眼睛却好像正正地瞧着他。

  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两只晶莹明亮的眼睛会有这样的深度、这样的纯洁,会包含着这样感人的坚贞感情。他结结巴巴地说:

  “你真好,昨天晚上坐着等我。”

  她还是不说话,于是他又支吾地说:

  “我在荒原上随便走走;昨儿晚上光景好极了。我——我是上来拿一本书的。”

  这时,刚才看见的她在枕头上的那一吻使他突然冲动起来,他走到了她跟前。他吻着她的眼睛,带着奇怪的兴奋想:

  “我豁出去了!昨天好歹总是事出无心;但是现在——我豁出去了!”那姑娘把脑门子贴在他的嘴唇上,这嘴唇渐渐往下移动,最后接触了她的嘴唇。这有情人的初吻——奇异,美妙,同时几乎依然是纯洁无邪的——到底在谁的心里造成了最大的激动呢?

  “今天晚上到那棵大苹果树那儿来,等他们睡了后。梅根——答应我!”

  她低声回答:“我答应。”

  她那苍白的脸叫他害怕,一切都叫他害怕;于是,他放开了她,又回到楼底下。是的!他豁出去了!接受了她的爱,又宣布了自己的爱!他走到院子里那张绿漆椅子跟前,手里可依然并没有拿着什么书。他坐在那里,茫然望着前面,既得意,又悔恨,而在他的鼻子底下,在他的背后,农庄的工作照旧进行着。在这种令人奇怪的出神状态中,他不知道坐了多久才看见乔在他后面不远处的右边站着。显然这青年是在地里干了重活以后回来的,他替换着脚站着,大声呼吸着,脸红得像落山的太阳,在蓝衬衫的卷起的袖子下,两条胳臂现出熟桃子的色彩和毛茸茸的光泽。他的红嘴唇张开着,两只长着亚麻色睫毛的蓝眼睛定定地瞪着艾舍斯特,艾舍斯特讥讽地说:

  “呀,乔,我能给你帮点什么忙?”

  “能。”

  “什么事,你说。”

  “你可以离开这儿。我们不要你。”

  刚说完这句简短的话,他看见梅根站在门道里,怀里抱着一只棕色长毛小狗。她迅速地走到他跟前。

  “这狗的眼睛是蓝的!”她说。

  乔转身走开了;他的脖颈子是十足紫红色的。

  艾舍斯特用一个手指摸摸梅根抱着的那只棕色的牛蛙似的小东西的嘴。它倚在梅根怀里显得多舒服!

  “它已经喜欢你啦。啊!梅根,什么东西都喜欢你。”

  “乔跟你说什么来啦?”

  “叫我走,因为你不要我待在这里。”

  她跺一下脚,然后抬走眼睛瞧着艾舍斯特。受到这含情脉脉的一瞧,他觉得神经起了一阵哆嗦,正好像看见一只飞蛾烧着了翘膀似的。

  “今天晚上!”他说。“别忘啦!”

  “不会的。”她把脸紧靠在小狗的肥胖的棕色的身子上,溜进了屋里。

  艾舍斯特打小巷里走去,在野草地的大门口,他碰见了瘸子和他的母牛群。

  “天气多美呀,吉姆!”

  “啊!这是对草顶好的天气。今年岑树比橡树开花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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