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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这不相干。你起草一张赠与书,把我的全部财产都平均赠给芙蕾小姐的子女,先由我终身享有财产出息,我死后由芙蕾小姐终身享有财产出息,但没有期前处理权,再加上一条:如果碰到有什么挪用终身出息的情形时,这些出息就归委托人掌管,由他们全权考虑怎样把这些出息用在对她有益的方面。”

  格拉德曼嘎声说:“在你这样年纪,先生,这未免太过分了;你自己不能做主了。”

  “这是我的事情,”索米斯厉声地说。

  格拉德曼在一张纸上记下来:“终身出息——期前处分——挪用出息——全权考虑。”又说道:

  “哪些委托人呢?小金生先生;倒是个很不错的稳重的年轻人。”

  “是啊,他不妨算一个。我得有三个人。福尔赛家现在没有一个我看得中的。”

  “小尼古拉先生也不行吗?他现在出庭了,我们给他搞过辩护书的。”

  “他不会名动京师的,”索米斯说。

  格拉德曼那张被无数羊肉片养得油光刷亮的脸上挤出一点微笑来,那是一个成天伏案的人的微笑。

  “你不能指望他在这大年纪就出名,索米斯先生。”

  “为什么?他多大年纪?四十岁?”

  “是——啊,很年轻呢。”

  “好吧,把他放上去;可是我要找一个对这件事情比较关切的人。现在一个也找不到。”

  “法勒里先生怎么样,现在不是回国了?”

  “法尔·达尔第吗?那样糟糕的父亲?”

  “是——啊,”格拉德曼轻声说,“他已经死了七年——已经符合出诉期限法的规定了。”

  “不行,”索米斯说。“我不喜欢这种关系。”他站起身来。格拉德曼忽然说:

  “如果他们要征收资本税的话,他们还可以找上那些委托人。所以,先生,你还是躲不了。我要是你的话,还要多想想再做。”

  “这话对的,”索米斯说,“我想想。费里街那个房屋倒塌的通知办得怎么样了?”

  “还没有正式送出。对方年纪很老了。她不会在这样大年纪答应退租的。”

  “我不知道。这种徬徨不安的心理好象把什么人都传染上了。”

  “不过,先生,我是从大处看。她八十一岁了。”

  “你还是把通知送出去,”索米斯说,“看看她怎么说。噢!还有悌摩西先生呢!是不是各事都准备好了,以防——”

  “我把他的财产清单已经全准备好了;家具和旧画都估了价钱,将来拍卖时好知道怎样限价。唉!我还是好多年前看见过悌摩西先生的呢!”

  “人哪有永远不死的,”索米斯说,把帽子取下来。

  “是——啊,”格拉德曼说;“可是仍旧使人很感触——老弟兄里最后一个了。我要不要把老康普吞街那件妨碍居民事件办起来!那些风琴——真是讨厌东西。”

  “你去办。我得去接芙蕾小姐,赶四点钟的火车。再见,格拉德曼。”

  “再见,索米斯先生。希望芙蕾小姐——”

  “很好,不过腿太散了。”

  “是啊,”格拉德曼嗄声说;“年纪还轻呢。”

  索米斯出去时心里盘算着:“老格拉德曼!他如果年轻一点的话,我就让他做一个委托人。现在找不到一个对我的事情真正关心的。”

  离开了那条后街的乖戾和数学般严格的气氛、那种反常的安静之后,索米斯忽然想道:“在有丈夫保障的法律条件下!他们为什么不赶走普罗芳这种家伙,反而赶走那许多勤勤恳恳的德国人呢?”想到这里,不禁奇怪自己内心怎么弄得这样徬徨不安,竟然产生这种不爱国的思想。可是事情就是如此!你连片刻的安静也没有。什么事情总有点鬼!

  他取路上格林街去了。

  汤姆斯·格拉德曼的表上过了两小时以后,他从转椅上起身,关上大橱的最后一个抽屉,把一大串钥匙放进大衣口袋,钥匙多得使他右边大衣鼓出了一大块;他用袖子把那顶旧大礼帽四面拭一下,拿起雨伞,走下楼。一个肥硕短小的身材,紧紧扣着一件旧大礼服,向古凡园菜场走去。每天坐地道车回高门山之前的这一段散步他是从来不放弃的,而且也很少放弃在途中买些价钱相巧的蔬菜水果。

  一代代的人尽管生了出来,帽子的式样尽管变了又变,战争尽管进行,福尔赛之流尽管消逝,但是汤姆斯·格拉德曼每天还会照样散步,照样买他的蔬菜。时世是今非昔比了,他儿子一只腿是断送了,现在他们也不再给他那种好玩的小篮子装蔬菜了,而这些地道车却很方便——虽说如此,他还是不应当抱怨;他的健康在他这个年纪算是不错的了,而且在法律界混了五十四年之后,他已经每年足足有八百镑的进项;不过这些进项多数都是收房租的佣钱,现在福尔赛家的房产变卖得这样多,看上去这些佣钱的来源也要枯竭了,然而生活费用仍旧很高;想到这里,他不禁有点发愁;不过发愁也没有用——“我们全都是善良的上帝安排的”——他不是时常这样说么?可是伦敦的房产却表明缺乏这种信仰——罗杰先生或者詹姆士先生如果能看到房产卖成这个样子,不知道他们会是什么说法;索米斯先生总之——是发愁的。

  以在世一人或多人之终身并以后之二十一年为限——再不能比这个时间更长了;然而他的身体却保养得非常之好——而且芙蕾小姐也长得很漂亮——的确漂亮;她会结婚的;不过时下很多人都不生孩子——他自己的第一个孩子是二十二岁时生的;乔里恩先生在剑桥大学读书时就结婚了,就在同一年生了孩子——真是!那是在一八六九年,远在老乔里恩先生——真是置产业的好手——把遗嘱从詹姆士先生手里拿走以前——怪不怪!那些时候他们是到处买房子,而且也没有这些黄军服,这种你挤掉我、我挤掉你的情形;而且黄瓜只卖两辨士一磅;还有香瓜——那种旧日的香瓜,叫你直淌口水!

  自从他进了詹姆士先生的事务所之后,算来已有五十年了;当时詹姆士先生曾经跟他说:“你听着,格拉德曼,你只是个孩子——你小心做着,在你歇手之前,你就会挣到五百镑一年。”他就这样小心做着,而且敬畏上帝,而且为福尔赛一家效劳,而且晚上总是保持吃素的习惯。他买了一份《约翰牛》周刊——倒不是因为他赞成这个杂志,古怪的东西——带着那个仅仅用黄纸袋袋装的蔬菜,上了地道车的电梯,钻进地球的心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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