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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为什么会这样呢?原来这里面的一位私人收藏家是纽扣制造商——他因为造了无限若干的纽扣,总想使自己的妻子得到“纽扣夫人”的称号。因此他就买了一张一时无两的画送给国家。他那些朋友都说,“这是他的总打算的一部分。”第二位私人收藏家是一位反美派,他买了一张一时无两的画“给那些美国鬼子一点颜色看”。第三位私人收藏家就是索米斯,比前面两位收藏家头脑要冷静些;他亲自上马德里跑了一趟,认为戈雅的价钱还要看涨,于是买了下来。目前戈雅并没有涨价,不过它总会上来的;索米斯这时望着这张肖像——又象贺加斯,又有点马奈的毫不做作派头,但是在使用油彩上却有种独特的、生辣的美——仍旧觉得十分满意,自命没有走眼,虽则买进的价钱是那样的大——他从来就没有出到过这样大的价钱。肖像旁边就挂着那张“摘葡萄”的摹本,你看她——这个小鬼头——神情恍惚地回望着他:索米斯最喜欢芙蕾的这种神情,因为这样子使他放心得多。

  他正在继续端详这张画时,鼻子里忽然透进一股雪茄烟的味道,同时听到一个声音说:

  “我说,福尔西先生,你打算把这小小一批画怎么办?”

  就是那个比国佬——他母亲是亚美尼亚人,就好象荷、比血统还不够似的!他从心里感到冒火,可是勉强说:

  “你也是法眼吗?”

  “哎,我自己也藏了几张。”

  “后期印象派有吗?”

  “有,有,我比较喜欢它们。”

  “你看这一张怎么样?”索米斯说,指指那张高根。

  普罗芳先生的下唇和两撇又短又尖的小胡子鼓了出来。

  “倒还不错,我觉得,”他说;“你打算卖吗?”

  索米斯抑制着那句“无所谓”的口头禅没有说——跟这个外国家伙犯不着噜苏。

  “对啊,”他说。

  “你预备卖多少钱?”

  “照原价。”

  “好的,”普罗芳先生说。“我很愿意买这张画。后期印象派——这些人已经完全过时了,不过很有趣。我对藏画不大感觉兴趣,不过也有几张,就那么小小一点。”

  “你感觉兴趣的是什么呢?”

  普罗芳先生耸一下肩膀。

  “人生非常之象一群猴子在抢空果壳。”

  “你年纪还轻,”索米斯说。这个家伙如果一定要发什么议论,也用不着暗示财产不牢靠。

  “我也不愁,”普罗芳先生说,微笑着;“我们生,我们死。半个世界在饿着肚子。我在自己本国养了一小堆小孩子;可是这有什么用?等于把我的钱扔在河里。”

  索米斯望望他,转身去看自己的戈雅。他不懂得这个家伙要的什么。“我的支票上开多少钱呢?”普罗芳先生追着问。

  “五百镑,”索米斯简短地说,“不过你假如并不怎么感觉兴趣的话,我看你还是不要买吧。”

  “没有关系,”普罗芳先生说;“我很高兴买下这张画。”

  他用一支镶了很多金子的自来水笔签了一张支票。索米斯望着他写支票,心里很不舒服。这个家伙怎么知道他想卖掉这张画呢?普罗芳先生把支票递给他。

  “英国人在画上真好玩,”他说。“法国人也是这样,我的国家的人也是这样。他们全都很好玩。”

  “我不懂得你的话,”索米斯说得口气很硬。

  “就象帽子一样,”普罗芳先生迷离惝怳地说,“一下大,一下小,一下翻上去,一下翻下来——这就是风气。真好玩。”他微笑着,重又飘然走出画廊去了,和他抽的上等雪茄的烟一样淡,一样不实在。

  索米斯已经把支票拿在手里,他的心情就好象占有权的固有价值受到质问一样。“他是个不拘国界的人,”索米斯心里说,同时看见普罗芳和安耐特从走廊下面钻出来,漫步穿过草地向河边走去。他妻子看中这个家伙什么地方,他可不知道,要么是他能够讲她的祖国语言;就在这时,他心里掠过一点普罗芳先生会叫做的“小小疑虑”:安耐特太漂亮了,跟这样一个“不拘国界”的人一起走,是不是合适。便是这样远,他还能望见静静阳光中普罗芳的雪茄袅出的一缕缕青烟;望见他的灰色鹿皮鞋、灰色帽子——这家伙是个纨袴!

  他还能够望见自己妻子的头迅速地转动一下,在她可爱的颈子和肩膀上竖得那样笔直。她颈子的这种姿势总使他觉得太有点卖弄,有种目空一切的派头——并不很神气。他望见他们沿着花园尽头的小径走去。一个穿法兰绒裤子的年轻人在那里和他们搭上——一定是星期天来的客人,河那边来的。他又回过头去看自己的戈雅,眼睛瞪着那个芙蕾的替身,心里烦着维妮佛梨德带来的消息,忽然听见他妻子的声音说:

  “马吉尔·孟特先生,索米斯。你约他来看你的藏画的。”

  就是他在考克街附近画店里碰见的那个兴高采烈的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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