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高尔斯华绥 > 福尔赛世家·有产业的人 | 上页 下页
四二


  詹姆士狠狠看他一眼,可是建筑师好象全不觉得,詹姆士断定是自己听错了。

  到了花园门口,他站下来看看风景。

  “这应当砍掉,”他说,指指那棵橡树。

  “你觉得要砍掉吗?是不是觉得这棵树挡着风景,你的钱花得就不合算吗?”

  詹姆士又疑惑地看他一眼——这小子讲话好特别:“哦,”他着重地说,口气里带着迷惑和慌张,“我不懂得你要一棵树有什么用。”

  “明天就拿来砍掉,”波辛尼说。

  詹姆士慌起来。“呀,”他说,“你可不要说是我说要砍掉的!我是一点不懂的!”

  “不懂吗?”

  詹姆士狼狈地说:“怎么,我应当懂得什么?这事跟我毫不相干!你要砍,砍错了你自己负责。”

  “你总可以容许我提到你吧!”

  詹姆士愈来愈着慌了:“我不懂得你要提我的名字做什么,”他说;“你还是不要碰这棵树的好。又不是你的树!”

  他掏出一块手绢来揩揩额头。两人进了房子。跟斯悦辛一样,詹姆士看见那座内院甚为赞赏。

  他先瞠眼把那些柱子和回廊望上半天;“你在这儿一定花了好大一笔钱呢,”他说,“你说,这些柱子要多少钱才造得起来?”

  “我不能一下就告诉你,”波辛尼沉吟地说,“可是我知道要好大一笔呢!”

  “我说如何,”詹姆士说:“我说——”他和建筑师的眼光碰上,话打断了。从这时候起,他碰到什么东西想要知道价钱时,就把自己的好奇心压下去。

  波辛尼好象存心要使他把什么都看到,如果不是因为詹姆士生来就很精细的话,他准会被他领着把房子又兜了一转。波辛尼好象也渴望他提出问题,这使他感到非提防着不可。他开始感觉吃力了,因为他是这样一个高个子,虽则身躯顽健,终究是七十五岁的人了。

  他变得灰心了;他好象丝毫没有进展,这趟视察并没有使他获得他隐隐中希望得到的任何知识。他仅仅对这个小子更加不快,更加不放心;这个家伙表面那样恭敬,暗地里却捉弄得他精疲力竭,而且在态度上他现在肯定说还带有一点嘲笑。

  这家伙比他原来想象的还要狡猾,而且长得比他指望的还要漂亮。他有种“满不在乎”的派头;这在詹姆士这样一个把“风险”视为最最不可容忍的人,是无法欣赏的;他笑起来也很特别,在你最最想不到的时候来一下;一双眼睛也古怪。他使詹姆士——他事后说起——联想起一头饿猫来。他跟爱米丽谈到波辛尼的态度时——又特别,又气人,又温和,又阴狠,还夹着嘲笑——就至多只能用这句话来形容。

  终于,一切可看的都看过了,他从原来进去的那个门出来;他当时的感觉是白费了许多时间、精力和金钱,毫无所获,所以他鼓起福尔赛的勇气来,勒着双手,狠狠望着波辛尼说道:“我敢说你跟我的媳妇时常会面罢;你说她对这个房子怎样看法?可是她还没有见过吧,我想?”

  他说了这句话,满知道伊琳下来的一切经过——当然,这并不是那次下来就有什么事情,只不过因为她说了那句“不想回家”的怪话——还有人家告诉他琼听到这消息时的那种情形!

  他肚子里跟自己说,这样把问题提出来是因为他决心给这小子一个机会。

  波辛尼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眼睛盯着他望了好久,望得他很不舒服。

  “她见过这房子,可我没法告诉你她是怎样看法。”

  詹姆士弄得心慌意乱,可是偏偏不肯放手;他就是这样的人。

  “哦,”他说,“她见过了吗?想是索米斯带她下来的吧?”

  波辛尼微笑回答:“啊,不是的!”

  “怎么——她一个人下来的吗?”

  “啊,不是的!”

  “那么——谁带她下来的呢?”

  “我实在不知道应当不应当告诉你谁带她下来的。”

  詹姆士明知道是斯悦辛,所以这句话听得他简直莫明其妙。

  “怎么!”他呐呐地说,“你知道——”可是他忽然看出要上人家的当,所以停住不说。

  “好罢,”他说,“你如果不肯告诉我的话,我想我也没有办法!人家什么事情都不告诉我。”

  波辛尼出其不意问了他一个问题。

  “还有,”他说,“你府上还有什么别的人会下来吗?我很想在场恭候!”

  “还有谁?”詹姆士茫然问,“还会有谁呢?我可不知道还有什么人。再见。”

  他眼睛望着地,伸手和波辛尼碰了一下手心,就拿起阳伞,抓着伞绸上面那一截,沿着走廊走开了。

  在转过弯之前,他回头望望,看见波辛尼缓步随在后面——“象一只大猫,”如他跟自己说的,“沿着墙脚蹑行着。”那小子向他抬一下帽子时,他理都不理。

  到了车道上,人望不见时,他就走得更加慢下来。他取路向车站走去,走得极慢,瘦身躯伛得比来的时候更加厉害,又是饿,又是丧气。

  那个“海盗”眼看他这样垂头丧气回家,也许觉得这样对付一个年纪大的人,有点过意不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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