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高尔斯华绥 > 福尔赛世家·有产业的人 | 上页 下页


  詹姆士把两条瘦长的大腿搭起来,又继续说:“乔里恩,他总是一意孤行。他没有孩子——”说到这里,他又顿住,想起老乔里恩的儿子小乔里恩来。小乔里恩,琼的父亲,自己弄得一团糟,遗弃了老婆和孩子跟那个外国女教师私奔,就这样断送了自己。“哼,”他连忙又接下去,“如果他喜欢这样做,我想在他也不算什么。你说,他要陪多少妆奁。恐怕每年要给她一千镑;他的钱除了留给她而外,更没有别人了。”

  他伸手和迎面来的人握手,那人穿得衣服整洁,胡子剃得光光的,几乎一根头发都没有,长而塌的鼻子,厚实的嘴唇,长方的眉毛下面一对冰冷的灰色眼睛。

  “怎么样,尼克,”他说,“好吗?”

  尼古拉·福尔赛把自已更加冰冷的指尖放在詹姆士冰冷的手心里握一下,赶快缩回来,动作象小鸟一样敏捷,而且脸上的神情仿佛是个早熟的小学生(他过去在自己当董事的那些公司里面,发了一笔大财,当然是完全合法的)。

  “很不好,”他嘟着嘴说——“整个星期都不好;晚上睡不着。医生也说不出所以然来。这医生是个聪明家伙,否则我也不会请他,可是除掉账单之外,我什么都得不到。”

  “医生!”詹姆士狠狠地说了一声;“我把伦敦所有的医生都请教过来了,不是为家里这个病,就是为那个病。这些人全不济事;他们什么鬼话都会说。你看斯悦辛。他们治好他什么?比从前更胖了;简直是大块头;他们就没法减轻他的体重。你看看他的样子!”

  斯悦辛·福尔赛又方又阔的高个子摇摇摆摆向他们走来;胸部穿着两件颜色鲜艳的背心,就象只斑鸠。

  “哎!你们好?”他说话总是那样的做作,把“好”字说得特别重——“你们好?”

  三弟兄里面,每一个人望着其他两人时都显出恼怒的神情,因为根据经验,其他两个准会把自己的病痛说成没有什么了不起。

  “我们刚谈起,”詹姆士说,“你一点没有瘦下来。”

  这话把斯悦辛听得两只淡黄的圆眼睛鼓了出来。

  “瘦下来?我倒很好,”他说,身子稍向前倾,“不象你们这样的竹竿儿!”

  可是他赶快又把身子缩回去,站着一动不动,怕把胸口撑得太过头了;对斯悦辛说,再没有比一个神气的外表更加可贵了。

  安姑太的老眼把三个人挨次看了一下;脸上的神情又是钟爱又是严厉。三弟兄也把安姑太看看,她已经有点龙钟了。真是个了不起的女人!实实足足八十六岁了;可能还要活上十年,虽然身体从来就不太好。斯悦辛和詹姆士这两个孪生兄弟不过七十五岁;尼古拉不过是七十开外一点的小弟弟。他们全都很顽健,这样一推想很令人快慰。在各式各样财产之中,他们每个人的健康当然是各人最最关心的。

  “我也不坏,”詹姆士接着说,“不过用脑过度。一点儿事情往往烦得要死。我得上巴市走一趟!’

  “巴市!”尼古拉说。“我上过一次哈罗盖特,去了毫无用处。我需要的是海空气。哪儿也比不上雅茅司。到了那边之后,我睡得——”

  “我的肝脏很不好,”斯悦辛缓缓地插进来。“这儿痛得厉害;”说时把手在右胁下按着。

  “没有运动的缘故,”詹姆士说,眼睛盯着那件瓷器;赶快又加上一句:“我这儿也痛。”

  斯悦辛气得脸都红了,一张上了年纪的脸怒得就象火鸡。

  “运动!”他说。“我运动真不少,在俱乐部里从来不坐电梯。”

  “我不知道,”詹姆士赶快说。“我什么人的事情都不知道;他们什么事都不告诉我。”

  斯悦辛瞪眼望他一下,就问:“你这儿痛怎么办呢?”

  詹姆士脸上高兴起来。

  “我,”他开始说,“配了一种药粉吃——”

  “爷爷你好?”

  是琼站在他面前,一个小个子仰起坚定的小脸望着他的大个子,手伸了出来。

  詹姆士脸上的高兴消失了。

  “你好?”他说,若有所思地望着她。“说是你明天要上威尔斯去拜望你未婚夫的几位婶娘去,是吗?那边的雨特别多。这不是真正的渥斯特古瓷。”他敲敲那只碗。“你母亲结婚时我送的那一套磁器才是真的。”

  琼挨次和她三位叔祖握了手,就转身朝着安姑太这边。老姑太的脸上显出很亲热的神气;她带着颤动的热情,在琼的颊上亲了个吻。

  “乖乖,”她说,“你要整整去一个月吗?”

  琼又走开了;安姑太从后面望着她瘦削的小身材。这位老姑太一双铁灰色的圆眼睛开始象鸟儿一样涌出泪水,焦虑地望着琼在骚动的人群中走动,原来客人已开始告辞;她两只手的指尖相抵着,想道自己迟早必然要离开尘世,心里又在加强意志了。

  “是的,”她想,“大家都待她很好;不少的人来给她道喜。她应当很快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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