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歌德 > 威廉·麦斯特的学习年代 | 上页 下页
一二〇


  “我听说年轻朋友的团体又同罗大略约定打猎;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忽发奇想,想要显露一下,或者说得正确一些,就是不再委屈自己,应在这位杰出男子的眼中如实地表现我的本色。我穿上我的男装,背上猎枪,同我们的猎人一起走出门去,在边界上等候众人。他们来了,罗大略没有立刻认出我,我女东家的一个侄子向他介绍我是一个干练的林务员,戏说我这么年轻,对我大肆吹嘘一番,直到罗大略终于认出是我。这个侄老爷支持我的意图,好象是我们暗中约定了的一般。他不厌其详他讲述我和感谢我,说我怎样为他姑母的庄园,因而也为他做了不少事情。

  “罗大略谛听着,同我交谈,询问庄园和地区的一切情形。我心里高兴,现在可以在他面前发挥我的知识了;我考试的成绩很好,我向他提出一些改善考试的建议,他表示同意,向我讲了一些类似的例子,他把这些联系起来,更加强了我的理由。我的满意心情不断增长。不过幸好我只想他认识我,而不是想他爱我:因为——我们回到家后,我比平常更加看出,他对吕娣的注意,似乎泄露出一种秘密的爱恋。我达到了我的最终目的,可是心情仍然不安。从这天起,他对我表示真正的尊重和美好的信任;他在团体当中习惯和我说话,征询我的意见,似乎在家务事情方面特别相信我,好象我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他对我的关心特别鼓舞了我;甚而在涉及到一般农业经济和财政时,他也找我谈话。我趁他不在时,尽力寻求有关本省以至全国的更多知识。我觉得这是容易做的,因为我在小范围已经这么熟悉的东西,不过在大范围内重复一遍罢了。

  “从这个时候起,他常常来到我们家。我大约可以说,我们无所不谈,不过我们谈到最后,在一定程度上总是归结到经济方面,虽然不是本来意义上的经济。比如人一贯用他的力量、时间和金钱能够创造出什么,甚而怎样使用似乎微不足道的手段以达到无比巨大的效果,对这些方面我们谈了许多。

  “我抗拒不住被他吸引的爱慕心情,可惜我很快就感觉出来,我的爱是多么真切,多么热烈,多么纯洁,多么诚恳,因为我似乎越来越看出,他频繁的访问是为了吕娣,而不是为了我。吕娣至少是无比热情地相信这点;她让我成为她的亲信。这样一来,我倒觉得有几分放心了。她所解释的对她自己有利的理由,我觉得毫不足道;这儿没有丝毫迹象表现出一种认真、持久的结合意图,然而我更加看清这个狂热的女孩的心意,她是不惜任何代价要成为他的人。

  “事情就是这样。突然家主妇提出一个出人意料的建议,使我大吃一惊。

  她说:‘罗大略向您求婚,希望您在他一生中一直帮助他。’她详细描述我的品质,向我说出我极愿听到的话:罗大略深信,在您身上找到了他盼望己久的人。

  “现在对我来说,最高的幸福已经达到了:一个男子要求得到我,我是那样器重他,在他身旁和同他一起,我可以目睹我天生的爱好和通过训练而获得的才能,发挥出完全自由的普及的有利影响。我整个有生之年似乎增加到了无限。我表示同意,他亲自走来,单独同我谈话,他和我握手,他正视我的眼睛,拥抱我,在我唇上接了一吻。这是第一次吻,也是最后一次吻。

  他把他的全部情形都告诉了我,比如他的美国战役耗费了多少钱,他的庄园负了多少债,他怎样同他的叔祖父在这方面几乎闹翻了,而那位可敬的老人在为侄孙着想,不过是按照他自己的方式:他想给侄孙配一个富有的妻子,认为一个思想健全的男子总得有家政能手的帮助。罗大略想请妹妹去劝说老人。他把他的财产情况,他的计划,他的前途,都向我摊牌,请求我同他合作。不过没有得到叔祖父的同意以前,要保守秘密。

  “他刚刚离开,吕娣就问我,他会不会谈的是她。我说不是,我讲一些经济事物来使她觉得无聊。她惶惶不安,乱发脾气,他再来的时候,他的态度也没有改善吕娣的状态。

  “可是我看出,现在太阳开始下坠了!我的朋友,您的运气好,不然的话,您就不得不听完我爱给自己讲的故事及其一切详情细节。您让我加快步伐吧,我们接近不便停留的时候了。

  “罗大略介绍我认识他优秀的妹妹,这位姑娘以适当的方式把我引进到叔祖父那儿;我赢得了老人的心,他同意我们的愿望,我带着愉快的消息回到我的女东家身边。这件事情在家里再也不是秘密了。吕娣听到这个消息,以为这是不可能的。最后,当她再也无法怀疑的时候,一下子就不见了,人们不知道,究竟她失踪到哪儿去了。

  “我们结合的日子临近了;我曾经多次请求他给我一张他的像片,他正要骑马驰去的当儿,我再次提醒他许下的诺言。他说:‘您忘了把像框给我,’他说,‘让我把像片配好再给您。’原来是这样:我从一位女友那儿得到一件礼物,我十分珍惜它。她的名字用她的头发绾在外层玻璃罩下,里面是空白象牙,上面正可以画上她的肖像,不幸死亡把她从我身边夺去了。我还在哀悼亡友的时候。罗大略的爱慕之情使我幸福,我希望女友在礼物中遗留下来的空缺,用我男友的肖像去填补。

  “我赶紧回到我的房里去,把我的首饰匣拿出来,当着他的面打开,他刚朝匣里望去,就注意到圆形小盒内有张女人肖像,他把它拿在手里,仔细观察,急忙问道:‘这是谁的肖像?’一一‘我的母亲呀!’我回答。——‘我可以发誓,’他叫道,‘这是一位名叫圣·阿尔邦夫人的肖像,几年以前,我在瑞士碰到过她,’——‘这是同一个人,’我含笑答道,‘原来您在不知不觉中认识了您的丈母娘。圣·阿尔邦是个富于浪漫色彩的名字,我的母亲旅游时就使用这个名字,她现在还用这个名字逗留在法国。’ “‘我是所有人当中最不幸的人!’他叫道,向时把肖像抛回匣内,用手遮着眼睛,立即离开房间。他跃上马背,我跑到阳台上去,从后面叫他:他掉回头来,向我挥挥手,就匆匆忙忙地离开了——从此我没有再见到他。”太阳下山了,特蕾色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晚霞,两只美丽的眼睛里充满着泪水。

  特蕾色沉默不言,把她的手放在新的男友的手上;威廉同情地吻她的手,她擦干眼泪,站起身来。“让我们回家去吧,”她说,“好照顾我们自己的人!”路上的谈话并不热烈,他们走进花园门口,看见吕娣坐在长凳上;她站起来,避开他们,回到屋里去,她手里有页信纸,两个小女孩围在她身旁。

  “我看出来了,”特蕾色说,“她一直把罗大略的信带在身上,当作唯一的安慰。她的男友答应她,一旦他恢复健康,她立刻又可以生活在他身边;他请求她这段时间安心住在我这儿。她对这些话一直念念不忘,就用这几行信来安慰自己,但是她讨厌他的那些男朋友。”这时两个孩子走过来,问候特蕾色,向她汇报她不在时家里发生的一切事情。特蕾色说:“您瞧,我在这儿还有一部分工作。我同罗大略的优秀的妹妹联合起来,共同教有一群孩子:我培养活泼的、勤劳的女管家,她接受那些表现出比较文静和细致才能的孩子;这是公平的办法,我们用各种方式照顾男子的幸福和家务的管理。要是您认识我的尊贵女友,您会开始一种新生活:她的美丽,她的善良,使她值得受全世界的崇拜。”威廉不敢说,可惜他认识美丽的伯爵夫人,他同她的暂时关系将使他终身痛苦。这时他完全满意了,因为特蕾色没有把谈话继续进行下去,她的工作要她回到屋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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