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歌德 > 威廉·麦斯特的学习年代 | 上页 下页
九七


  在许多男童和女孩当中,宫廷总监的两个儿子显得特别突出:弟弟同我一般年龄,哥哥长我两岁,他们长得这样漂亮,一般公认为超出以往所见过的漂亮孩子。我也刚刚瞧见他们一眼,就把其余的人视若无睹了。从这时起我开始用心跳舞,希望跳得很漂亮。奇怪的是,为什么这两个男孩在所有众女孩中首先注意到我呢?

  好啦,在第一个钟头内,我们就成了极好的朋友,这小小的娱乐还未尽兴,我们就约定下次再见面的地方。这给我多么巨大的快乐啊!然而第二天兄弟俩各自送来殷勤的便笺,伴以花束,并向我问好,这使得我欣喜若狂。

  现在我再也感觉不出当时的那种感情了!投桃报李,信来信往。从这时起,教堂和散步场所成了约会的地方;我们的年轻朋友随时都邀请我们一起去,可是我们故作狡猾,隐蔽真相,除了我们认可的事情,再也不让父母知道。

  这时我一下子有了两个喜欢我的人。我决定不下要哪一个;两人都讨我欢喜,我们相处得极好。突然哥哥患了重病;我自己就曾经常常病得厉害,所以懂得对病痛折磨的人给与安慰,用合适的可口食物来使病人高兴,这就使得他的父母感谢我的关怀,听从心爱的儿子的请求,等到他一旦离开病榻,就邀请我和我的妹妹去看他。他接待我时温情脉脉,不带有孩子气,从这天起,我决定要他了。他立即警告我,要对他的弟弟保守秘密;不过热情再也隐瞒不住了,而弟弟的嫉妒使得这部小说的故事更臻完善。他千方百计捉弄我们,蓄意打消我们的欢乐,他试图破坏我们的热情,而结果却是适得其反。

  现在我真正找到了我所希望的小羔羊,而这种热情就象平常对我发生的疾病那样,使我静默下来,放弃热中的欢乐。我孤单寂寞而深受感动,我又想起上帝来了。他始终是我的亲密友人,我分明知道,我为那疾病缠身的男孩祈祷,要忍住多少眼泪。

  往事的经过尽管幼稚可笑,却大大有助于我的心灵的教育。我们每天除了通常的翻译而外,还得写信给法语教师谈我们本身的感受。我借用菲利丝和达蒙这两个名字,把我的爱情故事,写了出来。老人不久就看穿真相,他为了对我表示诚意,极口夸赞我的作业。于是我越来越胆大,毫不隐瞒地坦白出来,把一切详情细节如实暴露。我再也想不起,有一次他在什么地方抓住机会说:“这多么有教养,显得多么自然!可是善良的菲利丝要好好当心呀,事情很快会变得认真起来。”

  我听了生气,他竟然还没有认真看待这件事,于是我直率地问他,什么是他理解的认真。他不止人问第二次,就解释得这么清楚,使我几乎隐藏不住心中的惊恐。可是我立即感到厌烦,怪他居然有这种想法,我控制着自己,打算为我的美人儿辩解,我涨红了双颊说:“可是,我的先生,菲利丝是个可敬的姑娘啊!”这时他真够狠心,利用可敬的女主角来嘲弄我,我们说法语时,玩弄honnete 这个词儿,用各种意义来解释菲利丝的可敬性。我觉得好笑,完全给弄糊涂了。他为了怕我胆怯,就把话中断了,可是在另一个机会,他又把谈话引上轨道。我在他那儿读到的和翻译的戏剧和小故事,常常给他以机会用来表示:以所谓道德来抵抗内心冲动的要求,是多么软弱的防卫。我不再反对了,可是我常常暗中恼火,他的评语成了我的负担。

  我同我的善良的达蒙也逐渐断了一切联系。弟弟的胡闹破坏了我们的往来。不久以后,两个风华正茂的少年相继逝世。我心中难过,不过没有多久也就把他们淡忘了。

  现在菲利丝迅速长大起来,身体完全健康,开始见识世面。太子结了婚;他的父亲死后不久,他就执掌政权。宫廷和城市都热烈地活跃起来。现在我的好奇心得到好些支持。这里有喜剧、舞会,父母尽管千方百计阻拦我们,可是我既然被引进宫廷,总得出现在人前。陌生人不断涌来,所有人家都热闹非凡,有几个骑士被介绍到我们身边来,另外一些则被人领进去了,在我的伯父那儿可以碰到各个国家的人。

  我的尊敬的老师继续用谦逊而恰当的方式告诫我,我心中一直在生他的气。我绝不信服他的主张是真理,那时也许我对了,而他也许错了,他认为妇女在任何情况下都是软弱的;他始终纠缠不休,有时我竟然担心他说得有理,于是我非常热忱地对他说:“因为危险这么巨大,而人心又这么脆弱,所以我想请求上帝保佑我。”这种天真的回答似乎使他高兴,他称赞我的主意好。平常我说话是认真不过的,这一次却只是一句空话:因为对于无形者的情感在我身上几乎完全熄灭了。环绕我周围的巨大人群,使我精神涣散,他们好象一股洪流把我卷去。这是我一生当中最空虚的年代。整天什么也不谈,没有健康思想,只是一味寻欢作乐,这就是我作的事情。我连心爱的书籍也不想了。我周围的人毫无学识,他们是一些德意志廷臣,这个阶层在当时连最起码的文化也没有。

  人们想象得出,这种交际必然会把我引到堕落的边缘。我过着官感活跃的生活,我集中不了精神,我不祈祷,我既不想到自己,也不想到上帝;然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指导我,使那么许多漂亮、富有、衣冠楚楚的男子当中没有一个合我的心意。他们非常轻佻,毫不掩饰,使我望而却步;他们的谈话故意说得模棱两可,这伤害我的感情,我冷淡地对待他们;他们的无礼有时简直超出一切想象,我只好做出粗暴的态度。

  此外,我的年龄也悄悄提醒了我,同大多数这类讨厌的小伙子来往,不仅使得一个姑娘的品德,也使得她的健康受到危险。这时我真害怕碰到他们,我一直提心吊胆,生怕有个小伙子以某种方式太接近我了。我对酒杯和茶碟以及让出坐位的椅子,都存有戒心。这样一来,我就在道德上和肉体上十分孤立了,他们向我说的种种花言巧语,我骄傲地当作是应有的奉承而接受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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