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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第六章

  扮演鬼魂的不知名的人预告

  重新改编的《汉姆雷特》虽然省去了好些人,不过已经决定的人选数目仍然大得可观,差不多全体剧团人数都不够用。

  “要是这样继续下去,”塞洛说,“只有把提示台词的那个人从洞口拖出来,同我们一起参加演出了。”

  “我常常对他在前台洞口的工作表示惊叹,”威廉回答。

  “我不认为还有更完美的提示台词的人了,”塞洛说。“没有观众曾经听他说什么;我们在台上却每个音节都听得一清二楚。他似乎对此训练出一种独特的器官,象保护神一样,在必要的情况下对我们清晰地低语,他感觉得出,演员可以完全掌握台词的哪个部分,打老远他就猜到,演员什么时候会失去记忆。有几次我只是粗略地读了一遍台词,于是他就逐字逐句地向我提示,我侥幸得以演出成功,不过他有些古怪脾气,使任何人都拿他没有办法。他是那样热烈地同情剧本,对于激昂慷慨的段落不是宣读,而是热情洋溢地朗诵。他的这种恶作剧不止一次把我搞糊涂了。”。

  奥蕾莉说:“有一次,他表现出另一种怪脾气,让我卡在一个十分危险的段落上。”

  “他平常那样仔细,这又怎么可能呢?”威廉问。奥蕾莉答道:“他在某些段落上感动得热泪直流,有一些瞬间甚而完全失去了自制;其实使他处于这种境地的倒不是所谓动人的段落;如果我表达得明白一点的话,那是一些美妙的段落,就是诗人的纯洁精神好象可以从这儿用清醒的、坦率的目光看出来,我们这类不同的人对这些段落至多感到非常喜欢,而成千上万的人甚而忽视过去了。”

  “为什么他不以这种柔和的心灵出现在舞台上呢?”

  “沙哑的嗓子和僵硬的态度阻止他登上舞台,而他那怀疑的天性又把他拒诸社交场外,”塞洛答道。“我费了多少气力让他和我习惯相处,而结果枉然!他念词十分出色,我再也没有听到比得上他的,没有人象他那样分别得出宣讲与热情朗诵的细微界线。”

  “找到了!”威廉叫道,“找到了!这是多么凑巧的发现啊!现在我们有了一个演员,他可以朗诵粗暴的披勒斯那段台词给我们听了。”

  “别人也得有象您这么多的热情才行,”塞洛回答,“好把一切东西部利用在最终目的上。”

  “诚然,我非常担心,”威廉大声说,“这一段也许会略去,使得全剧因而瘫痪下来。”

  “这点我却看不出来,”奥蕾莉回答。

  “我希望您很快同意我的看法,”威廉说。“莎士比亚把到来的那些演员导至双重的最终目的。首先是那个激动地宣布普赖姆死讯的男子,给了王子本身以深刻的印象;他冲击这个动摇不定的青年男子的良心:这场就成了后来给国王以巨大影响的小型戏剧的序幕。汉姆雷特目睹演员的情形感到惭愧,演员对于虚构的外人的痛苦竟然表示出那么大的同情,这样一来,也唤起了他的想法,用同样方式试试继父的天良如何。第二场收场的那段独白多么漂亮!我多么欢喜把它朗诵出来:

  “啊!我是个什么样的无赖,一个多么卑鄙的奴才!——这是多么了不起,一个演员在这儿仅仅通过虚构的故事,通过一场激情的幻梦,就迫使他的心灵服从他的意志,在这种影响下,他的整个脸色变得惨白,热泪盈眶!

  行为错乱,声调呜咽!他的全部活动都浸透了一种感情!而这一切不为别的什么,只为了赫丘琶!究竟赫丘琶对他有什么相干,他对赫丘琶又有什么相干,而他却要为她流泪?”

  “但愿我们能够尽快把我们这个男子弄上戏台去,”奥蕾莉说。

  塞洛答道:“我们只有逐渐地引导他。在排练时,让他读有关的段落,我们说,我们在等候一个扮演这个角色的演员,这样我们看怎样进一步了解他。”他们对这个问题的意见统一以后,谈话转到鬼魂上来。威廉决定不下来,是不是把活跃的国王这个角色交给书呆子扮演,从而让大嗓门扮演鬼魂;后来他还是认为宁可再等一些时候,在这段时间里也许有几个演员来报名,看能不能在他们当中找到适当入选。

  因此,人们可以想象得出,当威廉有天晚上看到一封密封的便函,按照他剧院名字的地址放在他的写字桌上,感到多么惊奇,信的笔迹奇妙,内容如下。

  “啊,古怪的小伙子,我们知道,你的处境十分尴尬。你为你的《汉姆雷特》找不到人,更不用说鬼魂了。你的热心赢得奇迹;我们不能创造奇迹,但是某种奇妙的东西应当发生。只要你有信心,鬼魂会在适当的时候出现!

  要有勇气,要始终挺住:用不着回复,你的决定,我们自会知道。”他拿着这封古怪的信跑回到塞洛那儿去,塞洛把信读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带着疑难的表情确定:事情重要;我们得好好考虑,是不是可以冒险和能够冒险。他们说来说去,说了许多;奥蕾莉默默不言,时而露出微笑,几天以后,又谈到这件事时,她相当明白地暗示,她认为这是塞洛开的玩笑。她请威廉完全放心,耐心等候鬼魂就是了。

  总之,塞洛的情绪极高,因为即将离开的演员们都大卖气力尽量演好,使人对他们的离去深感惋惜,而观众出于对新剧团的好奇,他又可以期待极好的收入。

  甚而威廉和他交往也给了他一些影响。他开始多谈艺术,因为说到底他是个德国人,而德国民族是喜欢说明作事的理由的。威廉把一些有关这类的谈话记录下来,因为这儿的叙述不好常常中断,对此感到兴趣的读者,让我们留待其他机会再谈这类舞台艺术的试验吧。

  有天晚上,塞洛显得特别高兴,他谈到波洛涅斯这个角色,他打算怎样表现它。他说:“我答应这次把这位高贵的人物尽量演好;我将把他的种种特征十分巧妙地展示出来,比如:应有的安详和镇定,空洞无物和故作重要,舒适安逸而索然寡味,行动自由而时刻窥伺,忠诚的好恶和捏造的真话,这一切都要看情形而定。我要把这样一位衰老的、可靠的、有耐性的、为时代服务的半流氓,极其彬彬有礼地表演和表达出来,对此,我们剧作家的相当粗糙而未绎加工的笔触大大帮助了我。只要我有所准备,我要滔滔不绝他讲,只要我的兴致好,我要做得象一个傻瓜。我要变得庸俗无聊只顺着每个人的嘴已说话,如果人们捉弄我,我要逆来顺受,装得毫不觉察。我好容易以这样的乐趣和狡猾担任下这个角色。”

  “要是我也能对我扮演的角色抱着这么多希望就好了,”奥蕾莉说。“我要进入这个角色,可惜我既不够年轻,也不够温驯了。可惜我只知道一点,就是使莪菲莉娅神经失常的那种感情也对我纠缠不休。”

  “我们也不好这样过分拘泥,”威廉说;“本来我希望扮演汉姆雷待,但仔细研究剧本却把我导致极端的错误。我越是进入角色,就越是看出,我整个身体没有一点儿象莎士比亚所展示的汉姆雷特的外貌。如果我认真考虑,角色身上的一切联系是那么紧密,那我真不敢相信自己能够产生什么效果了。”

  “您本着巨大的责任心步入您的生活历程,”塞洛回答。“演员要尽可能适应角色,而角色必须向演员看齐。但是莎士比亚是怎样规定他的汉姆雷特呢?难道他完全不象您吗?”

  “首先,汉姆雷特是金色头发,”威廉回答。

  “我这广泛探索过,”臭蕾莉说。“您根据什么得出这个结论?”

  “作为丹麦人,作为北欧人,他天生是金头发和蓝眼睛。

  “莎士比亚可能想到过这点吗?”

  “我找不到确切的证据,但是同其他地方联系起来看,我就觉得无可辩驳。汉姆雷特觉得击剑辛苦,他的脸上流汗,王后说,‘他身体胖,让他缓过气来。’我们能设想他不是金色头发和心广体胖的人吗?因为棕色头发的人在青年时候很少有这种情形。汉姆雷特那种动摇不定的优郁,软弱无力的悲哀,三番五次都下不了决心,不是更适合这样一种形象吗?如果您想到的是一个身材瘦长,棕色鬈发的青年人,那就可以期待池有更多的决心和灵活性了。”

  “您破坏了我的想象,”奥蕾莉叫道;“叫您的胖汉姆雷特滚蛋!您千万别介绍您的身材丰满的王子给我们!宁愿您随便给我们一个冒牌货来吸引我们、感动我们。剧作家的意向不象我们的乐趣这样和我们接近,我们要求和我们气质相同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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