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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第十五章

  市民社会——戏于社会的对立——威廉归来

  幸福的青春哟!初恋需要的幸福时间哟!人就和孩子一般,连续数小时欣赏回声,独自一人自言自语,即使无形的对方只重复你已说出的话语的最后几个音节,你对这场谈话也就感到满意了。

  威廉早期尤其是后期热恋玛丽安妮,就是这种情形,他把自己的全部感情都倾注在她身上,而自己倒象是个乞儿,靠她的布施来生活。一个地方如果被阳光照耀,在我们看来就更加动人,甚而显得是唯一动人的东西;同样,凡是一切环绕玛丽安妮以及和她接触的东西,在成廉的眼中都被美化而受到赞扬了。

  有多少次他站在戏台的屏风后面,这是他从剧场经理那儿请求得来的特权!这么一来,远景的魅力虽然消失,但是强大得多的爱情的魔力才开始发挥作用。他一连几个钟头站在龌龊的照明车旁边,呼吸着油灯的浓烟,眼巴巴地向外朝恋人望去,等到她再次进来,对他嫣然流盼,他就感到销魂大悦,紧靠着木梁和板条支架恍如置身在天国境界。用棉花填塞成的羊羔,用薄绸作的瀑布,用纸板糊的玫瑰花丛以及单面的茅屋,这一切在他心中显现出远古牧人世界那可爱的,富于诗情的画面。他甚而挨近那些显得丑陋的舞女也不生反感了,因为她们是和他的情人一起同台献艺。毫无疑问,爱情不仅赋给玫瑰园亭、桃金娘树丛和月光以生气,甚而也可以使木屑和纸片栩栩欲活起来。爱情是一种强烈的香料,有了它连淡而无味、令人恶心的清汤也变得津津确有味了。

  这样一种香料自然也需要用来改变难堪的处境,使它勉强过得去,再进而变得舒适起来,比如他平常发现她化妆的小房,有时连对她本人也都不免有这种情形。

  他生长在一个高贵的市民家庭,整持清洁是他习以为常的生活环境,同时他继承了一部分父亲那种讲排场的爱好,他在童年时代就把自己的房间布置得富丽堂皇,当作是他的小小王国。他的床帐卷起大大的皱褶,上面缀以流苏,就象人们通常想象的宝座那样;他在房间当中铺上一方地毯,又在桌上铺了一方更细致的桌毯:他的书籍和用具或横排或竖立,几乎是一个模式,可以让一位荷兰画家绘出静态生活的良好典型。他头戴白色便帽好象回教徒缠的头巾,睡衣的衣袖按照东方服装形式剪得短短的。他说出下列理由,就是又长又宽的袖子妨碍他写字。当他晚上完全一个人,不担心受到干扰的时候,总在身上佩条丝织缓带,有时还在腰带上插把匕首,这是他从旧的武器库里取得的,借此默诵和试验分配给他的悲剧角色,甚而本着这种思想,也跪在地毯上做他的祈祷。

  他在早年时期就对演员称赞不置,他目睹演员拥有堂皇的服装、装备和武器,而且不断练习高尚的举止,演员的精神似乎是最壮丽、最豪华事物的一面镜子,这是世界在人的关系、思想和热情上所产生出来的。同样,威廉把演员的家庭生活也想象为一系列具有价值的情节和活动,而戏台上的表现则是生活的顶峰;好比银子被炉火长久地反复烧炼,最后在工人眼前放射出美妙色彩,同时也向人表明,这种金属现在已经炼净了一切杂质。

  因此,他开始感到多么惊讶,当他在恋人身边时,穿过环绕着他的幸福之雾,向桌、椅及地面上望去:到处都是临时的、轻巧的和虚假的服饰的碎片,好比是一条褪了鳞的鱼留下的发光外壳,乌七八糟,一团混乱,显得狼藉不堪。人类的清洁用具如梳子、肥皂、毛巾等,与使用它们的痕迹同样没有隐藏起来。乐器、脚本和鞋,换洗衣物和意大利花,烟盒、发针、化装品小钵和带子,书籍和草帽,没有一样东西鄙弃与别的东西为邻,而是通过香粉和灰尘这种共同的原素联合起来。可是威廉由于恋人的在场,不大去注意一切其他东西,反而觉得凡是属于她所有的及她接触过的东西都必定是可爱的,最后他认为在这片混乱的家务中有股魅力,是在他那富丽豪华的家庭中所绝对感觉不到的。他时而在这儿拿开她的胸带,以便踱到钢琴边去,时而在那儿把她的裙子放在床上,让自己可以坐下来,有时她以无拘无束的坦率态度,暴露出一些天然风韵,平常在别人面前出于礼貌关系常常加以遮掩,而当着他却用不着隐藏了。我们可以这样说,他似乎每时每刻都更加接近她,似乎通过无形的带子把他们之间的联系加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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