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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二


  “你教教我吧,妈妈,也许我要给自己染点什么东西。”

  ……“玛鲁霞姑姑,你染过衣服没有,把一种颜色染成另外一种颜色?”沃洛佳·奥西摩兴问他的玛鲁霞姑姑,她带着孩子就住在离奥西摩兴家不远的一所小房子里。

  “当然染过,沃洛佳。”

  “有两三个枕头套,你能不能给我染成红的?”

  “不过有时候它们很容易掉色,沃洛佳,那时你的腮帮子和耳朵都要染红了。”

  “不,我不预备枕它,我只是白天把它套上,纯粹是为了好看……”

  ……“爸爸,我确信,你不单会做漆木料的油漆,还会做漆金属的油漆。你能不能把一条被单染成红的?你知道,这些地下工作者又来向我请求:‘给我们一条红被单。”啊,我对他们还有什么好说的呢!”若拉这样对父亲说。

  “染倒可以染。不过……到底是一条被单!要是被妈妈知道了呢?”父亲担心地回答说。

  “请你们把这个问题在你们中间彻底明确一下,你们俩究竟谁是一家之长——是你呢,还是妈妈?到底是谁?……问题很清楚:红被单是非要不可的。”

  华丽雅收到谢辽萨的那张字条之后,从来没有跟他提起过这张字条,他也从来没有问过她。但是从那一天起他们已经分不开了。天一亮,他们就想见面。通常是谢辽萨到“木头街”来,在她们家里,玛丽雅·安德烈耶芙娜,特别是小刘霞,对这个长着一头粗硬的鬈发,甚至在十月的这些寒冷多雨的日子里都打赤脚的瘦削的小伙子不仅习惯,而且很喜欢他,虽然有她们在场的时候他大多是不作声的。

  有一次小刘霞甚至问道:

  “您为什么这么不爱穿皮鞋?”

  “光脚跳起舞来方便些。”谢辽萨笑着说。

  可是从此以后,他来的时候就总是穿着皮鞋,——他只是找不出时间来修补它。

  在“青年近卫军”的队员中间突然对染布发生兴趣的那些日子里,有一天,谢辽萨和华丽雅要在夏季剧场放映电影时散发传单——这已经是第四次了。

  过去名叫列宁俱乐部的夏季剧场,设在一座高高的、用木板搭的长形建筑物里,舞台上从来没有幕幔,看上去很不舒服,遇到放电影的日子就在前面挂一幅布幕。人们坐在凳脚埋在地里的白木长凳上,座位越到后排越高。在德军占领克拉斯诺顿以后,这里就放映德国影片,大部分是战事新闻片;有时也有外地的戏班子来演出几个杂技节目。剧场的座位不编号,票价一律,占到什么座位全凭观众的气力和劲头。

  华丽雅像平时一样,挤到场子里靠近后排的那一边,谢辽萨却留在靠近前排的入口这一边。熄灯后,当场内还在进行抢座位的争夺战的时候,他们就把传单扇形地朝观众撒出去。

  响起了一阵叫喊声和尖叫声。传单被争先恐后地抢去了。谢辽萨和华丽雅走到约定的老地方,在支撑着建筑物的、从舞台数过来是第四根的柱子旁边碰头。像平时一样,总是观众比座位多。谢辽萨和华丽雅留在站在走道里的观众中间。一道圆锥形的、尘埃弥漫的、一闪一闪的蓝光从放映室射到银幕上,这时谢辽萨用胳臂肘微微碰了碰华丽雅的胳臂肘,再朝银幕的左面使了个眼色。一面深红色的、正中有一个白圆圈和一个黑A字的德国法西斯大旗,从顶灯那里挂下来,遮住了整个这部分的舞台。由于场内空气的流动,旗子微微飘动着。

  “我到台上去,你随着大伙出去,跟女查票员瞎扯一会……要是有人来打扫场子,至少也要拖它五六分钟。”谢辽萨凑着华丽雅的耳朵轻轻地说。

  她默默地点点头。

  银幕上,在德文的片名上面,出现了用俄文加写上去的白字:《她的第一次经历》。

  “等一会来看你好吗?”谢辽萨有些胆怯地问。

  华丽雅点点头。

  在换最后一部胶片之前,灯光刚灭,谢辽萨就离开华丽雅消失不见了。他消失得不见影踪,这是谢辽萨特有的本领。在站着人的走道里,没有一处看得出有人移动过。可是她仍旧很好奇,想知道他是怎么干的。华丽雅一面向出口处挤,一面用眼睛盯着银幕右边的小门,——谢辽萨只有通过这扇小门才能不被人察觉地溜上舞台。电影放完了。观众乱哄哄地涌向出口,灯亮起来,可是华丽雅却始终什么也没有看见。

  她随着大伙出了剧场,在出口对面的树下站住。公园里又黑、又冷、又潮湿。树叶还没有掉光,潮湿的残叶拂动时发出好像叹息的声音。现在已经是最后一批观众在走出剧场。华丽雅跑到女查票员面前,弯下腰,借着从剧场打开的门口照射出来的微光,在那块被微光照亮的长方形的地上,好像要找寻什么东西。

  “您在这里捡到一个小钱包没有,皮的?”

  “你这个姑娘真是,人刚散,叫我到哪儿去找!”上年纪的女查票员说。

  华丽雅弯着腰,用手指在被人践踏的泥地上东摸一下,西摸一下。

  “它准是就在这里的什么地方……我走出来的时候掏了一下手帕,走了没有几步,一看——钱包没有了。”

  女查票员也开始在周围寻找。

  谢辽萨并不是从小门进去,而是直接越过乐池的小栏杆爬上了舞台。这时,他正在那里使劲扯着舞台上的旗子,打算把它从舞台顶灯上拉下来,但是它被什么东西绊住了。谢辽萨再攀上一点,往上一蹿,用胳臂勾住旗子,让身子悬空荡着。挂旗子的绳断了,谢辽萨差点连旗子一起跌进乐池。

  半明半暗的空场子的门大开着,面对着公园。他一个人站在舞台上,不慌不忙地把那面法西斯大旗整整齐齐地对折起来,然后一折为四,再对折一下,使它可以藏在怀里。

  看门人从外面关上放映室的门,从黑暗中走到被场内射出来的光线照亮的地方,走到正在找寻钱包的女查票员和华丽雅跟前。

  “灯!你好像不知道为这个要挨骂似的!”看门人生气地说。“把灯熄掉,我们要锁门了……”

  华丽雅跑到他面前,抓住他的衣襟。

  “亲爱的,等一会吧。”她恳求地说。“钱包丢了。没有灯什么也看不见,请你再等一会吧!”她重复说了一遍,一面拉住他的上衣不放。

  “在这里怎么找得着!”看门人心有些软下来,不由地也用眼睛在周围寻找着。

  在这一刹那间,一个男孩把帽子低低地压到眼睛上,从阒无一人的剧场里跳出来,他的肚子大得出奇,两条细腿跟他的大肚子相形之下显得特别细瘦,他身子一纵,撒开这两条细腿就跑,一面发出凄楚的声音:

  “咪—咪—咪……”

  接着就在黑暗中消失了。

  华丽雅还假惺惺地说了一句:

  “唉,真可惜!”

  但是她憋不住要笑出来,只好用手捂住脸,憋着气,几乎是跑出了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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