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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后来他们俩都被带走了。

  这一次舒尔迦居然没有挨打,但是他亲眼目睹的事情却使他极度震动,以致在这一昼夜之内的军二次审问的末尾,连他那样强壮的身体都支持不住了。舒尔迦不记得他是怎样被带回牢房的,他完全陷入了昏迷不醒的状态。是门上钥匙的转动声又使他脱离这种状态。他听到门口的喧闹声,但是不能清醒。后来他仿佛觉得门开了,有人被推进他的牢房。舒尔迦使劲睁开眼睛。一个留着乌黑的茨冈式胡子、乌黑的眉毛连在一起的人弯着腰站在他面前,打算要看清楚舒尔迦的脸。

  这个人没有认出舒尔迦,不知是因为他从亮的地方到了漆黑的牢房不习惯黑暗呢,还是舒尔迦已经变了样。但是舒尔迦马上认出了他:这是一位同乡,也是一九一八年战争的参加者,新一号井井长瓦尔柯。

  “安德烈……”舒尔迦轻声说。

  “马特维吗?这真是命运啊!命运!”

  瓦尔柯用急遽而又猛烈的动作搂住欠起身来的舒尔迦的肩膀。

  “我们想尽方法要救你出来,想不到命中注定我自己也落到了你这里……来,让我看看你,”过了一会瓦尔柯用沙哑刺耳的声音说。“他们把你折磨成这样!”瓦尔柯放开舒尔迦,在牢房里来回踱着。

  他的天生的茨冈人般的急躁性情仿佛苏醒了,或是牢房却这么小,所以他真像是一只关在笼子里的猛虎。

  “看样子,你也挨了打了。”舒尔迦平静地说,说完抱着膝盖坐了起来。

  瓦尔柯满身是土,上装的一只衣袖扯掉了一半,一条裤腿在膝盖处撕破了,另一条裤腿也开了绽,前额上有一道横的伤痕。不过他仍旧穿着靴子。

  “看样子,你是打过架了?……跟我一样。”舒尔迦设想着这一切的经过,高兴地说,“好,别胡思乱想了。坐下,讲讲那边的情况……”

  瓦尔柯盘腿在地上坐下,面对着舒尔迦,他的手碰到肮脏滑腻的地板,不禁皱起眉头。

  “当惯了负责干部,对这个不习惯了。”他说的是自己,又苦笑了一声。“对你讲什么呢?工作,我们的工作,正常地进行着。唔,只是我……”

  突然,这个大老粗整个的脸都痛苦得歪扭起来,使舒尔迦看了,背上不由起了一阵寒颤。瓦尔柯把手一挥,把自己的黑脸埋到手掌里。

  第三十三章

  从瓦尔柯和刘季柯夫之间建立起联系的那一天起,区里一切怠工和破坏活动的秘密线索就都交给了他,因为他非常熟悉克拉斯诺顿煤业联合公司各个矿井的情况。

  巴腊柯夫工程师跟第十办事处、跟施维德本人、特别是跟施缩德的副手费耳德纳都很接近;费耳德纳跟他的沉默寡言的上级不同,喜欢随便乱讲。这使巴腊柯夫总能知道行政当局的经济措施,通过他又使瓦尔柯也知道这些情况。

  在巴腊柯夫和费耳德纳照例的会面之后,过了几个小时,在克拉斯诺顿的街上就会突然出现一个谦逊文静、容貌不端正的脸被晒成古铜色的姑娘。一个局外人,哪怕是一个观察入微的人,也难以发现这二者之间有着什么联系。这个谦逊的姑娘奥丽雅·伊凡卓娃把西红柿拿到一家去卖,又到另外一家去串门,可是过不多久,德国行政当局的一切美好的计划就都令人莫名其妙地化为泡影。

  奥丽雅现在是瓦尔柯的联络员。

  但是巴腊柯夫从费耳德纳那里听来的不仅是经济措施。本城宪兵队的官员不分昼夜地在施维德中尉家里饮酒作乐。他们自己之间随便说出的话,费耳德纳先生也都随随便便地照搬给巴腊柯夫听。

  为了考虑用什么方法营救舒尔迦和其他关在克拉斯诺顿监狱里的人,刘季柯夫有好几宿夜不成寐。但是有很长一个时期,他都无法跟监狱里建立联系。

  联系是凡尼亚·杜尔根尼奇设法建立起来的。

  杜尔根尼奇出身于刘季柯夫非常熟悉的一个克拉斯诺顿的可敬的家庭。家长瓦西里·伊格纳季耶维奇是一个因为残疾而退休的老矿工。他的妻子费奥娜·伊凡诺芙娜是沃罗涅什省的已经俄罗斯化的乌克兰人。在一九二一年闹饥荒的时候,他们迁移到顿巴斯来。凡尼亚那时还是个吃奶的孩子。费奥娜·伊凡诺芙娜一路都抱着他,小姐姐就拉着母亲的衣裾步行。

  他们一路上吃了上顿没有下顿,到了米列罗沃,有一个合作社的工作人员留他们住宿。这一对中年夫妇没儿没女,他们要求费奥娜·伊凡诺芙娜把婴儿送给他们抚养。父母起初动摇了,后来又变了主意,他们流了一阵眼泪,争吵了一阵,结果到底没有把他们的亲骨肉送给别人。

  他们就这样历尽千辛万苦走到索罗金矿山,在这里安家落户。一直到凡尼亚长大了,已经快要毕业而且在戏剧小组里经常参加演出的时候,他的父母还喜欢讲给客人听,米列罗沃的合作社工作人员怎样要收养他们的儿子,可是他们没有把他送掉。

  在德军突破南方方面军的日子里,反坦克炮炮兵连连长杜尔根尼奇中尉奉令死守阵地。他在顿河卡拉奇区不断击退德军坦克的进攻,直到所有的炮手都失去作战能力,他自己也受伤倒地为止。他跟一些被打散的连队和炮兵连的残部一同被俘,一个德军中尉看他受了伤不能行动,对他开了一枪,但是他没有被打死。一个哥萨克寡妇对杜尔根尼奇悉心护理了两个星期。他回家的时候衬衫底下还交叉地裹着绷带。

  凡尼亚·杜尔根尼奇通过他在高尔基学校的两个老同学阿纳托里·柯瓦辽夫和瓦西亚·庇罗若克,跟监狱里建立起联系。

  要想再找到一对在外貌和性格上比这两个老同学更为不同的朋友,恐怕是很困难的。

  柯瓦辽夫是一个力大无比的小伙子,像草原上的橡树那样敦敦实实,行动迟缓,为人善良到天真的地步。他从小就立志要做一个著名的举重运动员,尽管他追求的姑娘常拿这一点取笑他,他也不在乎。她说,在体育界,站在最高梯级上的是棋手,举重运动员是站在最低一级,比举重运动员再低的就是变形虫了。他的生活很有规律,不喝酒,不抽烟,冬天也不穿大衣,不戴帽子,每天早上在冰窟窿里洗澡,每天练习举重。

  而庇罗若克却是瘦削灵活,性情急躁,一双热情的乌溜溜的眼睛好像小野兽的眼睛一般。姑娘们喜欢他,他也喜欢她们。他爱打架,如果说他对哪一项运动感兴趣的话,那就只有拳击。一般地说他喜欢冒险。

  杜尔根尼奇悄悄地派他的已经结婚的妹妹到庇罗若克家去借唱片,她就把庇罗若克连唱片一起拖来了,而庇罗若克又拖来了他的好朋友柯瓦辽夫。

  过了不多久,他们俩居然带上A字臂章,在一个佩淡蓝肩章的德国中士的领导下,跟着一排“警察”在公园附近的空地上练习起他们的新的专门技能来——这使克拉斯诺顿的全体居民,特别是直接认识柯瓦辽夫和庇罗若克的年轻人感到极大的愤慨。

  他们的专职是维持市内秩序。派给他们的差事是在市政府、第十办事处、区农业指挥部、职业介绍所和市场上值岗,夜间在各个地段巡逻。“警察”臂章是信任他们可以跟德国宪兵来往的标志。所以庇罗若克不仅打听出舒尔迦关在哪里,甚至钻到他的牢房里去,让他知道战友们在设法营救他。

  营救!计谋和行贿在这里都用不上。要救出舒尔迦和其他的人只有用劫狱这个办法。

  区地下组织对这样的战斗行动已经能够胜任了。

  这时候组织里已经补充了好些红军军官,他们就是以前躺在克兹斯诺顿医院里的伤员,由于谢辽萨、他姐姐娜佳和助理护士鲁莎的努力而被救出来的。

  杜尔根尼奇一出现,刘季柯夫在地下区委下面建立起来的青年小组就获得了战斗的领导人——这里“战斗的”这个词是按它的直接意义讲的,那就是指军事方面的领导。

  逢到有战斗行动,地下区委就要变成一个司令部,区委领导人巴腊柯夫和刘季柯夫也要相应地变为部队的指挥员和政委;他们希望把青年的组织也照这样建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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