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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整个夜晚,莫罗兹卡都觉得自己是一个认真负责的战士,一个有用的好人。

  夜里,杜鲍夫觉得腰眼里被人狠推了一下,醒来了。

  “什么事?什么事?”他惊骇地问着,坐了起来。他还没有来得及睁开眼睛望望光线暗淡的小灯,就听到,说得更确切些是感到了,远远的一声枪响,隔了一会又是第二声。

  莫罗兹卡站在床前,喊道:

  “快起来,对岸在打枪!”

  稀疏零落的枪声继续在响,差不多隔一会儿就响一下。

  “叫大伙起来,”杜鲍夫命令道。“马上挨家挨户去通知他……快!”

  几秒钟后,他全副武装跑到院子里。天空放晴了,无风而寒冷。在银河的迷蒙僻静的小道上,星星仓皇地奔跑着。从干草房的黑洞洞的窟窿里,连续跳出头发蓬乱的游击队员。他们嘴里骂着,边走边束着子弹带,牵出了马匹。母鸡发疯似地咯咯叫着,从栖架上飞下来。马匹挣扎着,嘶呜着。

  “持枪!上马!”杜鲍夫下令说。“米特里,谢尼亚!挨家跑过去,把大伙叫起来——快!”

  一枚信号弹从司令部前的广场上冒着烟盘旋上升,带着噬噬的响声在天空滚过去。一个睡眼惺松的妇女从窗口探出身子,连忙又缩了回去。

  “开始吧……”一个沮丧发抖的声音说。

  叶菲姆卡从司令部如飞而未,冲着大门大声喊道:

  “警报!大伙全副武装集合!”他那匹呲着牙的马的嘴巴在门头上面的空隙里露了一露,他还大声说了一句什么,人就消失了。

  等派去找人的人们口来之后,才知道,排里的人多一半没有回来过夜:他们傍晚就出去喝酒玩乐,显然,就在姑娘们那里留下了。杜鲍夫弄得没有了主意,不知是带着现有的人员出发好呢,还是亲自到司令部去探听个明白。他一面派人分头一个个去搜寻,一面把上帝和神圣不可侵犯的东正教最高会议都骂到了。传令兵已经来过两次,传令全排立即集合,但人还是找不齐,杜鲍夫象一头被捕的野兽似的在院子里乱跑,在绝望中恨不得一枪打进自己的脑门,而且,要不是他时刻感到自己身负重任的话,说不定这一枪也就开了。那天夜里好些人都尝到了他那无情的拳头的滋味。

  第一排人终于由凄厉的犬吠护送着,直奔司令部而去,使笼罩着恐怖的街道充满了疯狂的马蹄声和钢铁的馁骼声。

  杜鲍夫看到全部人马都在广场上,感到十分惊奇。整装待发的辎重排列在主要的大道上,好些人都下了马,坐在马旁边抽烟边用眼睛搜寻莱奋生的矮小的身形,莱奋生正站在被火把照亮的木材垛旁,态度从容地跟麦杰里察谈话。

  “你怎么来得这么晚?””巴克拉诺夫劈脸就这样责问他。

  “还说什么:‘咱们……矿-工呢……’”他是发火了,否则绝不会对杜鲍夫说出这种话来。排长只是摆摆手。最使他生气的是他意识到:这个毛头小伙子巴克拉诺夫现在可以理直气壮地任意痛骂他,但是,以他杜鲍夫犯的过错来说,即使受到这样的痛骂也不算过分。而且,巴克拉诺夫还偏偏触中了他的痛处,因为杜鲍夫打心眼里认为,全世界人类的名称里,最崇高、最光荣的,莫过于矿工的称号。现在他深信,他的排不但给本排丢尽了脸,连苏昌矿工和世界上全体矿工,至少到第七代矿工的脸,都被他们丢尽了。

  巴克拉诺夫把他痛骂了一通,就去撤回巡逻队。杜鲍夫向从对岸回来的五个伙伴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压根没有什么敌人,他们只是奉了莱奋生的命令“胡乱向空中”开枪。这时他才明白,莱奋生原来是要检验一下部队的战备憎况,他想到自己竟辜负了队长的信任,没有能够成为别人的榜样,越发感到痛心。

  等各排整好队,点了名之后,才发现还是缺了好些人。库勃拉克的排里开小差的特别多。库勃拉克本人白天到亲戚家里去辞行,此刻这是醉醺醺的。他几次向排里的战士痛哭流涕地说,“象他这样的无赖和下流坯,是不是配受到他们的尊敬的,因此,全队的人都看得出库勃拉克是醉了。”唯有莱奋生装做没有发觉,因为否则的活,他就得把库勃拉克撤职,但是却没有人来代替他。

  莱奋生骑在马上检查了队伍,又回到正当中,冷冷地、严厉地举起了一只手。神秘的夜的声息开始变得清晰起来。

  “同志们……”莱奋生开始说,他的声音虽然不高,但很清晰,使每个人都能听到,就象听到自己的心跳一样。“我们就要离开这里……、到什么地方去,目前不必说。日本人的兵力——虽然不必将它夸大——毕竟还是可观的,因此我们还是暂时隐蔽一下的好。这并不等于说,我们可以完全避开危险。不是这样。我们随时都可能遇到危险,这一点是每个游击队员都知道的。我们能不能配得上自己的游击队员的称号呢?今天我们完全辜负了这个称号——我们象一群女孩子那样不守纪律!要真是日本人来了,那可怎么办呢?他们是会把我们统统掐死的,象掐死小鸡那样!真丢脸!”莱奋生猛地把身子朝前一弯,他最后的几句话立刻就象放松的发条一样弹过来,使每个人马上都觉得自己象是突然被捉住的小鸡,会在黑暗中彼几乎不可觉察的,铁一般的手指掐死。

  库勃拉克什么都听不懂,连他也深信不疑他说:

  “对-对啊……说得……都对……”他把方脑袋转动了一下,大声打起嗝来。

  杜鲍夫时刻都等着莱奋生会说:“比方象杜鲍夫他今天就是快做的时候才赶到的,可是我呢,对他寄予的期望却比对任何人都大,真丢脸l……”但是莱奋生对谁都没有指名——他一般地不喜欢嗦苏,而是着重一点,好象要将一根可以永久使用的、结实的大钉子敲进去。直到他相信,他的活已经起了作用,这才朝杜鲍夫望了一眼,突然说:

  “杜鲍夫的排跟着辎重走——他们的行动非常敏捷……”说了就在马蹬上挺身直立,将马鞭一挥,下令道:“立一正……从右起成三行——齐步走!”

  霎时间,嚼铁一齐响了起来,马鞍吱吱作声,密密麻麻的人的行列,好象是深渊里的一条大鱼,在夜色中轻轻地摆动着,向古老的锡霍特一阿林岭那边游过去,从那边的群山背后,古老而又年青的曙光正在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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