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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离开,”迪克随回纠正他,“对我来说,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他们俩都有些恼火。弗朗茨回家的好心情被破坏了,因而感到十分扫兴。

  “有时候你真不近情理,迪克。”

  “我压根不懂得将常情常理应用于复杂问题意味着什么——除非意味着一个普通医生动起手术来要胜过一个专家。”

  他不禁对眼前这种状况感到强烈的厌恶。去解释,去凑合——这把年龄已不习惯这一套了——还不如让古老真理在耳畔刺耳地回响,任其自然吧。

  “这办不到。”他突然说。

  “好吧,我也这么想。”弗朗茨承认,“你不再把诊所放在心上了,迪克。”

  “我懂了,我走吧——我们可以计划一下,逐步把尼科尔的钱取出来。”

  “这我也想到了,迪克——我料到会有这么一天的。我能找到其他的资助者,到年底,有可能把你们的钱都撤出来。”

  迪克并不打算如此匆忙地做出决定,他也没有想到弗朗茨这样轻易认同了他们的分手,然而他还是有如释重负之感。他早就不无痛心地感到,他的职业道德要消解在碌碌无为的生活中了。

  04

  戴弗一家要回里维埃拉,那儿是他们的家。但黛安娜别墅在夏季租出去了,所以,他们便来往于德国的矿泉疗养地和法国那些有着大教堂的城镇,每到一处,总会过上几天舒心的日子。迪克也零零碎碎写一点东西。生活似乎成了一种期待,并不是期待尼科尔的身体有什么变化,她对旅行劲头十足;也不是期待工作有什么转机,而只是一种期待。使这段日子显得有意义的因素是孩子们。

  迪克对孩子的兴趣随他们年龄的增长而增长,眼下他们一个十一岁,一个九岁。他设法采用不同于保姆或家庭教师的方式来和他们相处,他的原则是:苛责和放任都无法代替对他们长期的、细心的观察,无法代替对他们言行的考察、评估和判断,这样才不至于疏忽他们相应承担的责仟。他比尼科尔更了解他们。几杯各国的名酒下肚之后,他便兴致勃勃地同孩子们海阔天空地聊天,尽情地玩乐。他们很安静,甚至有一种忧伤的神情,这是那些很早就懂得不能放声大哭或咧嘴大笑的孩子的特点。他们早就不会流露偏激的情绪,而满足于生活的常规和可以得到的朴素的乐趣。这种平静的生活在西方世界那些古老家族的经历中。被认为是一种可取的生活方式,这恰恰是教养的标志,而不是一时的表现。譬如,迪克就认为,对观察力的发展来说,最有效的莫过于克制性的沉默。

  拉尼尔是个难以捉摸的孩子,他天性好奇。他会用这一类的问题,如“要多少波美尼亚狗才能打败一头狮子,爸爸?”来为难迪克。托普西则没有这么烦人。她今年九岁,娇小可爱,跟尼科尔一个模样,先前迪克曾担心她身子纤弱,后来她长得跟别的美国孩子一样结实。对这两个孩子,他都很满意,但他只是很婉转地对他们表达这种感情。他们如果有不良行为,则要受到惩罚——“一个人要么在家庭学会讲礼貌,”迪克说,“要么就让社会用鞭子来教他怎样讲礼貌,这样,你就要吃苦头了。至于托普西是否‘喜欢’我,我操什么心?我养育她又不是让她做我的妻子。”

  对戴弗夫妇来说,今年夏天和秋天之所以有别于往年,原因之一是他们有大笔的钱。卖掉了他们在诊所的股份,再加上在美国的投资收益,他们现在真是十分富有。因而怎样花钱,及照看好买来的物品倒成了一桩烦人的事。他们旅行时大手大脚,气派极了。

  举例说吧,火车在博延徐徐停下来,他们要在这儿游览半个月。包厢里的忙乱从火车驶近意大利边境就开始了。家庭教师的女仆和戴弗太太的女仆从二等车厢跑来帮助照料行李和几条狗。贝卢瓦小姐主管手提旅行袋,一位女仆照看几条锡利哈姆狗,另一位女仆负责一对狮子狗。一个女人忙忙碌碌,喜欢热闹,未必是因为精神空虚——倒可能是兴趣过于广泛。除了发病的日子,尼科尔完全够格做个总管。就拿那一大堆行李说吧——现在得从行李车厢上卸下四只衣箱、一只鞋箱、三只帽箱,还有两只帽盒、一排放仆人物品的箱子、一只轻便文件柜、一只医药箱、一只酒精灯箱、一套野餐用具、装在盒内的四副网球拍、一架唱机、一架打字机。在为家人的随从留下的空间还有二十多只备用的手提包、小背包和小袋子。每件行李都编过号,柳条箱上系着标签。这样,在任何一个车站的站台上,所有这些行李两分钟内就可以清点完毕。有些去存起来,有些随身带走,当然是按“轻装旅行清单”或“重装旅行清单”做不同处置。清单上的项目不断调整,而清单就放在尼科尔小包里。她小时候跟她体弱的母亲一同旅行时就设计出这套程序,其功用不亚于一个军需官考虑三千人的军队的伙食和装备供应。

  戴弗一家浩浩荡荡地下了火车,进入暮色四合的山谷。村民们一百年前曾目睹过拜伦爵士的意大利之行,如今他们以同样敬畏的目光注视着这群人的到来。接待他们的女主人是明盖蒂伯爵夫人,即以前的玛丽·诺思。在纽瓦克①的一家滚糊店铺的楼上房间里开始的这趟旅行,最后以一桩不寻常的婚姻而宣告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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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美国城市名。

  “明盖蒂伯爵”只是一个天主教的称呼——玛丽的丈夫的财富来自西南亚的锰矿开采,他在那儿既是锰矿的管理者,又是大老板。他肤色较黑,因而不能在梅森狄克森分界线①以南坐卧铺车厢旅行。他有着从北非到南亚地带的卡比尔人、柏柏尔人、赛伯伊人和印度人的血统,但比起港口的那些混血儿,他同欧洲人更易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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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美国马里兰州与宾夕法尼亚州之间的分界线,即过去美国南方各州与北方各州的分界线。

  当这两个王侯般的家庭,一个来自东方,一个来自西方,在车站站台相会时,戴弗一家的排场相比较之下倒显得像拓荒者般简朴了。他们的男主人由一位意大利人总管陪伴,总管统率着一群随从,还有四个骑摩托车、包着头巾的家臣及两个半遮着面纱的女子。那两个女子恭顺地站在玛丽的身后,朝尼科尔行了个穆斯林式的额手礼,这特别把尼科尔吓了一跳。

  不仅对戴弗一家,甚至对玛丽来说,这种欢迎场面不免有些好笑。玛丽略带歉意,不以为然地格格笑着,然而当她介绍她丈夫的亚洲头衔时,还是洋洋得意,神采飞扬的。

  在房间里换装准备赴宴时,迪克和尼科尔不无惊奇地相互做了个鬼脸:这些有钱人一副民主嘴脸,而私下却显得对炫富摆阔倾心不已。

  “可爱的玛丽·诺思知道她需要什么,”迪克满脸肥皂沫咕哝着,“艾贝教导过她,现在她又嫁给了一位菩萨。要是欧洲布尔什维克化,她说不定会成为斯大林的新娘呢。”

  尼科尔从梳妆盒上抬起头来四下看了看,“说话注意点,迪克,行吗?”但她笑了起来,“他们真够气派的。军舰都向他们鸣炮致意。玛丽在伦敦坐的是皇家汽车。”

  “不错,”他附和道,当他听到尼科尔在门口叫人拿些饰针来时,他喊道,“不知道我能否要些威士忌,我觉得山里真够凉的!”

  “她会安排的,”此刻尼科尔的声音从浴室里传来,“就是去火车车站的那些女子中的一个,她把面纱取下来了。”

  “玛丽跟你谈了些什么?”他问。

  “她没说什么——她对上流社会的生活很感兴趣——她问了我许多有关我的血统之类的问题,好像我是内行似的。不过,看来新郎有两个与前妻生的深肤色的孩子——其中一个得了某种他们难以诊断的亚洲地方病。我得要孩子们小心。我觉得这非常古怪。玛丽会看出我们有什么样的想法的。”她顿时站在那儿着急起来。

  “她会理解的,”迪克安慰她,“再说孩子们可能上床了。”

  餐间,迪克跟霍赛交谈起来,他曾在一家英国公立学校读过书。霍赛想要了解有关证券和好莱坞的情况,而迪克借助香摈来激发他的想象力,给他讲了一些荒诞离奇的事。

  “几十亿?”霍赛问。

  “几万亿。”迪克肯定地说。

  “真没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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