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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不错。”迪克很想给邓弗莱先生的热情泼点冷水,他便用一种干巴巴的就事论事的口吻说,“这是在一九二四——或二五年——”

  他仍然站着,劳埃·邓弗莱起初还有些别扭,但他毕竟不是挑三拣四、生性矜持的人,他很快就随随便便亲亲热热地同弗朗西斯科拉呱起来;而后者,感到有些羞怯,也想和迪克一起尽量用冷淡的态度把他打发走。

  “戴弗医生——你离开之前,我有件事情要说一下,我永远不会忘记在贵府花园里的那个夜晚——您和您的太太待人多么热情。这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记忆,最幸福的时刻之一,我始终认为,这是我们参加过的品位很高的聚会之一。”

  迪克继续蟹行般地朝旅馆的最靠近的一扇门退去。

  “我很高兴你愉快地记住这事,不过,我现在要去见——”

  “我知道,”劳埃·邓弗莱好心地抢着说,“我听说他要死了。”

  “谁要死了?”

  “也许我不该说——但我们请的是同一个医生。”

  迪克收住脚步,惊讶地看着他。“你说的是谁呀?”

  “怎么,你的岳父呀——也许我——”

  “我的什么?”

  “我想——你的意思是我是第一个——”

  “你是说,我的岳父在这儿,在洛桑?”

  “怎么,我以为你知道——我以为,你就是为此来这儿的。”

  “哪位医生在照料他?”

  迪克在记事本上草草写下了医生的名字,说了声“抱歉”,就匆匆地朝电话亭走去。

  丹格医生乐于在自己家里马上与戴弗医生见面。

  丹格医生是个年轻的日内瓦人,他起初有些担心会失去一个富有的病人,但是迪克让他放了心。他证实,沃伦先生的确快要死了。

  “他才五十岁,但他的肝脏已经坏死,病情恶化的原因是酒精中毒。”

  “还能治吗?”

  “除了流质,他已不能进食——我想他能活三天,至多一个星期。”

  “他的长女,沃伦小姐知道他的病况吗?”

  “根据他自己的意愿,除了他的男仆,没人知道。只是今天上午,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他——他听了显然很激动,尽管从这次发病开始,他就抱有一种宗教般的顺其自然的态度。”

  迪克考虑着,“嗯——’”他慢慢地做出了决定,“不管怎样,我来通知他的亲属。不过,我想,他们会要求给病人来次会诊。”

  “悉听尊便。”

  “我知道我这么说是代表病人的亲属,请你从日内瓦请一个湖滨地区——赫伯鲁格最著名的内科医生来。”

  “我也在考虑此事。”

  “我在这儿至少还要呆一天,我会跟你保持联系的。”

  那天晚上,迪克去找帕尔多一库伊达特·雷亚尔先生,他们又做了一番交谈。

  “我们在智利有大宗产业——”这位老人说,“我儿子可以去那儿管理这些产业。或者我可以安排他到巴黎的某处企业,这样的企业,我们在巴黎有十多个——”他摇了摇头,在窗户旁踱来踱去。春雨欢快地打在窗户上,天鹅仍在雨中嬉戏。“他可是我唯一的儿子!你不能带他一起走吗?”

  这个西班牙人突然跪倒在迪克的脚下。

  “难道你不能治好我儿子的病吗?我相信你——你可以带他一起走,治好他的病。”

  “在这种情况下,不能由一个人说了算。即使我可以带他走,我也不能这么做。”

  西班牙人站了起来。

  “我真是急死了——我简直走投无路——”

  迪克要下楼到门厅去,在电梯间碰上了丹格医生。

  “我正要去你的房间,”后者说,“我们能否到外面的阳台上谈一谈呢?”

  “沃伦先生死了吗?”迪克问道。

  “他还是那样——会诊安排在明天上午。另外,他要见他的女儿——也就是你的妻子——心情很迫切。看起来他们之间有过争吵——”

  “情况我知道。”

  两位医生彼此看了看,各有心事。

  “你做决定之前为什么不跟他谈一谈呢?”丹格医生建议他,“他会体面地死去——那只是由于一种不断的衰竭而陷入的弥留状态。”

  迪克勉强地同意了。

  “好吧。”

  德弗罗·沃伦正在体面地衰竭。他弥留的房间,同帕尔多一库伊达特·雷亚尔先生所住的房间一样大小——在这家旅馆里,还住着不少破落户、流亡者,以及声称是某个已丧失独立地位的小公国王室的人。他们整日与鸦片烟或镇静剂为伍,没完没了地听着同一家电台的广播,听那些粗俗下流的歌曲。倒不是说欧洲的这个角落有意招徕他们,却也轻易收容了这些人。这儿道路纵横——你能见到前往疗养院或山里的结核病疗养地的人,也能见到那些被法国和意大利宣布为不受欢迎的人。

  房间里光线暗淡。一个面貌和善的修女在照料病人,他的瘦削的手指拨弄着白色床单上的一串念珠。他气色尚好,丹格离开他们后,他便同迪克交谈起来,说话时还带着那种粗粗的喉音。

  “人快要死的时候,才明白了许多道理。也只有现在,戴弗医生,我才对事情有了真正的认识。”

  迪克等他说下去。

  “我一直是个罪人。你肯定认为我没有必要再见到尼科尔,然而,在你我之上的一位大人物说,要宽恕,要怜悯。”那串念珠从他无力的手中脱落下来,再从光滑的盖被上滑到地板上。迪克帮他把念珠捡起来。“要是我能见上尼科尔十分钟,我就会快快活活地离开人世。”

  “这不能由我一个人说了算,”迪克说,“尼科尔很虚弱。”他已做了决定,但装作犹豫不决。“我可以把这件事告诉我的合伙人。”

  迪克很快站起来。

  “我让丹格医生把结果告诉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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