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布尔加科夫 > 魔障 | 上页 下页


  ——难道您看不见我正忙着吗?……同志!请找文书去办吧。

  卡利索涅尔跑进前厅,“阿尔卑斯的玫瑰饭店”那台庞大的但被遗弃的管风琴就摆在这厅里的一块空地上。

  ——我可就是文书呀!——柯罗特科夫先是惊恐得出了身冷汗,接着尖声叫了一声,——请听我把话说完,卡利索涅尔同志!

  ——同志!——卡利索涅尔是什么也不听,像海牛那样咆哮起来,他边跑边转过身来冲着潘捷列伊蒙叫喊道,——请采取措施,别让人家纠缠我!

  ——同志!——诚惶诚恐的潘捷列伊蒙打开他那声音嘶哑的嗓门,——您怎么这样纠缠不休呢?

  他真也弄不清该采用什么样的措施才是,便动用了这一招——一把搂住柯罗特科夫的脖颈,轻轻地将他拥到自己怀中,犹如拥搂一个心爱的女人那样。这一招还真奏效。——卡利索涅尔一下就溜开了,仿佛是穿着旱冰鞋似的一下子就从楼梯上滑下去,而跳进那正门的门洞里。

  ——砰!砰砰!——玻璃外响起了摩托车启动声,它响了五次,用一股浓烟遮住了窗户,就消逝了。只是在此时,潘捷列伊蒙才放开柯罗特科夫,擦了擦脸上的汗珠,吼出了这么一个词:

  ——真倒……霉!

  ——潘捷列伊蒙……——柯罗特科夫用颤巍巍的嗓门问道,——他这是上哪儿去?你快说出来,他可是主宰着人家的命运呢……你懂吗?

  ——好像,是奔设备中心去了。

  柯罗特科夫旋风般地跑下楼梯,野蛮地闯进存衣室,抓起大衣,抄起帽子,就冲到街上去了。

  五、魔鬼的戏法

  柯罗特科夫算是走运了。就在此刻,一辆有轨电车恰好行驶到“阿尔卑斯的玫瑰饭店”跟前。柯罗特科夫成功地跳上了车,而随着电车向前驶去。摇摇晃晃的他忽儿往前一冲撞上电车的刹把,忽儿往后一仰碰上了背后的那几个肥胖笨拙的乘客,希望燃亮了他的心。那辆摩托车不知怎的抛锚了,眼下正横在有轨电车的前方发出哒哒哒的狂叫。柯罗特科夫的视线一会儿失去了那方形的脊背,一会儿又透过那蓝色的浓烟重又获得这一目标。总共大约把柯罗特科夫在车上颠簸折腾了五分钟,后来,那摩托车最终在设备中心那幢灰色的大楼前停了下来。那方形的身躯被过路的行人遮蔽了,一转眼就消逝了。柯罗特科夫在电车还没有停稳之际就冲出车厢,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大翻转,跌倒在地,磕了一个膝盖,他捡起鸭舌帽,紧挨着一辆小汽车车头跟前穿过去,急匆匆地冲进了前厅。

  十来个人在地板上留下一片湿乎乎的斑斑点点,向柯罗特科夫迎面走过来,或是赶到他前面走过去。那方形的背影在第二段楼梯上门了一下,于是他一边大口地喘着气,一边赶紧追逐那身影。卡利索涅尔以其奇诡的、非自然的速度登上楼去,柯罗特科夫一想到他会把此公放过去,心口就直发紧。这情形果然还就这么发生了。在五楼楼梯口,就在文书全然筋疲力尽之际,那背影顿然消融于由面孔、帽子与公文包所构成的小涡流之中了。柯罗特科夫闪电般地飞奔上楼梯口,一眨眼工夫就来到挂有两块门牌的一扇门门口而踌躇不决。一块门牌是绿底金字——还带有硬音符号的金字——“留校女生公共寝室”,另一块是白底黑字——“生产设备中心事务管理局办公室主任”。柯罗特科夫抱着碰运气的心理闯进这扇门,于是他看到了一些巨大的玻璃笼子,看到许许多多在这些笼子间跑来跑去的浅色头发女子。柯罗特科夫推第一块玻璃屏风,看见这屏风后面坐着一个身穿蓝色西服的人,他躺在办公桌子上而冲着电话筒开心地嬉笑着。在第二个隔间里,办公桌子上摆着舍列尔一米哈伊洛夫①的一套全集,而在这作品集旁边,则有一位裹着头巾的不知名的中年妇女,她正在称一条气味已很难闻的干鱼的分量。第三个隔间里呢,笼罩着细碎的、不间断的辘辘声与小铃铛声——那里,坐在六台打字机后面的是六位浅色头发、细牙齿的女子,她们一边打字一边笑闹着。最后一道屏风后面乃是一个很大的空间,它带有几个厚墩墩的圆柱。打字机那令人难以忍受的刺耳声在空中回荡,端然可见一大堆脑袋瓜——女性的与男性的都有,可就是不见卡利索涅尔的。心情迷乱手脚也忙乱的柯罗特科夫拦住了第一个落入他视线之中的女子,这女子正双手捧着一面小镜子匆匆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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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舍列尔(1838-1900),笔名米哈伊洛夫,俄国作家。

  ——您看见卡利索涅尔了吗?

  柯罗特科夫高兴得心都要跳出来了,那女子先是瞪大眼睛,尔后回答他道:

  ——看见啦,可是他马上就要坐车走了。去追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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