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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碰壁的来访者(6)


  索克夫还没有来得及四下看一眼,便站到库兹明教授的诊室了。这是个普通的狭长房间,里面并不显得庄严可怕,也没有一点医院的气氛。

  “您怎么啦?”库兹明教授用悦耳的声音问,同时关切地看着索克夫头上的绷带。

  “我刚才从可靠方面获悉,”索克夫瞪起眼睛,呆痴地看着玻璃镜框里的一张集体照片回答说,“我将在明年二月死于肝癌。我恳求您制止病情的发展。”

  库兹明教授仰身靠在哥特式座椅的高椅背上,问道:

  “对不起,我没听懂您的意思……怎么,您已经请医生看过?您头上为什么缠着绷带?”

  “请什么医生?!……您还没见过这样的医生呢!……”这时索克夫的牙齿忽然格格地响起来,“请您别管头上的绷带,这都没关系。您别管脑袋!脑袋跟这毫无关系,我是请求您制止肝癌的发展。”

  “可是,请问,这是谁告诉您的?”

  “请您相信他吧,”管理员恳切地请求,“他肯定是知道的。”

  “我一点也不明白,”教授耸耸肩膀,同时把座椅向后一推,离开了桌子,“那个人怎么会知道您什么时候死呢?他又不是医生!”

  “而且知道死在第四号病房!”管理员回答说。

  库兹明教授看看眼前的病人,再看看他的头和两条湿裤腿,心想:“麻烦事够多了!又来了这么个疯子!”

  “您喝酒吗?’墩授问道。

  “从来不沾边儿。”管理员回答。

  一分钟后他已脱去外衣躺在冰凉的人造革卧榻上,教授揉着他的肚子。经这一揉,管理员的情绪大大好转了。于是,教授绝对肯定地说:现在,至少就目前的检查来看,没有任何癌症迹象。但是,既然来了……既然受到江湖骗子的吓唬,自己又有些担心,最好作一次全面化验……教授迅速地开着各种化验单,一面对他解释着哪一张该拿到什么地方去,该送去什么化验物……另外还写了一张字条交给他,叫他去找神经科专家布勒教授,并且告诉他:您的神经已经完全失调了。

  “我该付给您多少钱,教授?”索克夫掏出鼓鼓囊囊的钱夹子,用颤抖的声音和颜悦色地问。

  “您随便。”教授生硬而冷淡地回答。

  管理员掏出三张十卢布钞票放在桌上,然后又用异常柔软的、像猫爪子似的动作在钞票上面放了一小摞用报纸包着的东西,放下时它发出轻微的金属声。

  “这是怎么回事?”库兹明教授捻着两撇小胡子问道。

  “请别见笑,教授,”管理员小声说,“我求求您想法制止我的癌症发展吧!”

  “请马上把您的金币收起来!”教授态度高傲而严峻,“您最好还是去治治您的神经!明天送尿来化验。不要多喝茶,完全不要吃盐!”

  “菜汤里也不能放盐?”索克夫问。

  “什么都不要放!”教授命令道。

  “嗨!”管理员忧郁地叹了口气,用深受感动的目光望着教授,收起报纸包着的金币,一步步倒着退向门口。

  这天下午教授的病人不多。黄昏前最后一位病人也走了。教授一边脱自罩衫,一边无意中朝索克夫放下三十卢布的桌角看了一眼,他看到:桌上根本不是十卢布钞票,而是三张“阿布劳一久尔索”香槟酒的商标。

  ①阿布劳一久尔索是苏联北高加索地区克拉斯诺达尔市附近的一个城镇,有个著名酒厂,生产名牌香槟酒“阿布劳—久尔索”。

  “鬼晓得是怎么回事!”库兹明教授嘟哝了一句,在地上拖着已脱下一只袖子的白罩衫走过来,摸了摸那几张纸,“看来,刚才这人不仅有精神病,还是个骗子手!可他来找我干什么呢?叫人纳闷儿!难道就为了弄到一张化验尿的化验单?噢,他一定是把大衣偷走了!”于是教授只穿着白罩衫的一只袖子急忙跑向前室,站在前室门口尖声喊道:“克谢尼娅·尼基季什娜!你快看看,大衣是不是还都挂在那儿?”

  大衣一件不少。但是,当教授脱下白罩衫又回到桌前时,他的两脚却像在地板上生了根,眼睛盯着自己的办公桌怔住了;在刚才还放着几张酒瓶商标的地方,蹲着一只可怜巴巴的小黑猫,它正冲着一小盘牛奶在喵喵叫。

  “这是怎么回事,请问?!这太……”教授突然感到自己的后脑勺发凉。

  听到库兹明教授有气无力的喊声,女护士克谢尼娅·尼基季什娜急忙跑过来安慰他:小猫必然是哪个患者有意扔下的,这种事别的教授也遇到过。

  “大概是因为它的主人家生活不富裕吧,”克谢尼娅·尼基季什娜对教授解释说,“他们以为咱们这里当然会……”

  两人开始猜测扔小猫的人。怀疑最后落到一个患胃溃疡的老太太身上。

  “是她,当然是她,”克谢尼娅·尼基季什娜说,“她准是想:我反正快死了,可这只小猫怪可怜的。”

  “那也不对呀!”库兹明教授大声说,“牛奶呢?牛奶也是她带来的?还有这个小盘子?”

  “她用个小胶皮口袋装了来,在这儿倒在盘子里的。”克谢尼娅·尼基季什娜解释说。

  “不管怎么样,您先把这小猫和盘子拿掉吧。”库兹明命令说,并亲自把女护士送出了门。可是他再回到办公桌前时,又发生了新的情况。

  教授正往墙上挂白罩衫,听到院子里有人大笑,往窗外一看,又惊呆了:一个只穿内衣的妇女正穿过院子向对面的平房跑去,院里的小男孩在冲她大笑。教授甚至认出了这位妇女是玛利亚·亚历山德罗夫娜。

  “怎么搞的?!”库兹明教授显然对这种行为十分鄙视。

  这时从女儿住的隔壁房间里传来了留声机的声音,放的是狐步舞曲《阿利路亚》。同时还听见身后有麻雀的唧唧喳喳声。回头一看——一只很大的麻雀正在他的办公桌上跳来跳去。

  教授暗自想:“嗯,要镇静!……这麻雀想必是在我离开窗子的时候飞进来的。一切都是正常现象。”但是,他确实感觉到一切都不正常了,主要是因为这只可恶的麻雀。教授再定睛一看,麻雀也非同寻常:它拖着左腿,好像有点瘸,但显然是故意装的,歪着头,眼睛亿斜着……总之,它正踩着留声机的音乐节拍在跳狐步舞,像小酒馆柜台旁那些醉汉一样。它极力做出各种丑态,还不时地朝教授这边瞟上一眼。库兹明一把抓住电话机,想打电话给老同学神经科医生布勒教授,问问他:人到了六十岁的年纪出现这种麻雀幻视,还突然感到头晕,这意味着什么。

  这时麻雀跳到别人送给教授的大墨水瓶上,拉了一泡屎(我不是开玩笑),飞起来,在空中一动不动地停了一会儿,然后猛地冲向墙上的镜框——医科大学一八九四届毕业生的全体合影。它用钢铁般的嘴只轻轻一啄,便把玻璃啄得粉碎,然后才从窗口飞了出去。库兹明教授没有给布勒教授打电话,而是拨了另一个号码——水蛙室的电话。他报了自己的姓名,请他们立即送些水蛙到自己家来。

  ①指医院中培养医用水蛭(医蛭)的房间。水蛭用于吸取患者的脓或血。

  教授放下电话,刚转过身,又不禁惊叫了一声:办公桌对面坐着一位包着护士头巾的妇女,拿着个手提包,提包上写着“水蛭”两个字。再一看她那张脸,教授简直嚎叫起来:一张男人的大嘴歪斜着,嘴角几乎连着耳朵根,嘴角处伸出一颗黄色獠牙,两只眼睛像死人一样呆滞无神。

  “这些钱我收回去,”那护士用男低音说,“放在这儿也没有用。”她用鸟爪似的手把几张酒瓶标签收起来,她本人也随即消融在空气中了。

  两小时后,库兹明教授躺在家中卧室的床上,他的两太阳穴上、两耳后面和颈部挂满了水蛙。灰白胡子的布勒教授坐在他脚旁的一床绗过的绸面被子上,用同情的目光望着他,不断地安慰说:这一切都是无稽之谈。窗外夜已深了。

  这天夜里,莫斯科是否还发生了别的什么怪事,我们不得而知;而且,当然,也不打算再作进一步的探索,因为我们该转入这个真实故事的第二部了。亲爱的读者,请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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