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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本丢·彼拉多(8)


  彼拉多不由得挺起胸膛,把头直对着太阳。他的眼睑下突然迸发出绿色的火苗,这火苗烧灼着他的整个头脑。他扯起嘶哑的喉咙用阿拉米语向人群高声宣布:

  “在耶路撒冷逮捕归案的四名罪犯,犯有杀人害命、煽动叛乱、拈污法律、亵渎宗教等罪,兹判决处以可耻的极刑——绑在十字架上!立即在秃山执行!这四名罪犯是:狄司马斯、赫斯塔斯、巴拉巴和拿撒勒人耶舒阿。在这里示众的就是!”

  彼拉多只用手向右指了指,并不转头去看犯人,他知道他们正站在应该站的地方。

  人群发出长时间的嘈杂声,像是表示惊讶,又像是感到轻松。待人声平息下来,彼拉多继续宣布说:

  “但是,其中只有三名将被处死,因为根据法律和惯例,为庆祝逾越节,仁慈的恺撒皇帝要根据地方全公会的选择和罗马政权的核准把其中一人的可鄙生命赐还给他!”

  彼拉多口里喊着这些话,耳朵却听得清清楚楚:一片肃穆的寂静立即代替了刚才的嘈杂声,现在广场上听不到一声叹息,没有任何响声了。有一瞬间他甚至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已消失,他所憎恶的城市已经灭绝,只有他独自站在这里,被直射的阳光烤着,仰望着天空。彼拉多又让这寂静保持了一会儿,然后才大声喊道:

  “马上要在你们面前当场释放的人,他的名字叫……”

  彼拉多又顿住了,他没有立即说出那人的名字。他在寻思着自己是否把该讲的话全讲了,因为他知道,只要一说出这幸运者的名字,这座死寂的城市就会马上复活,他下面要讲的任何话便都听不进去了。

  彼拉多暗暗问自己:“全讲了吗?全讲了。宣布名字吧!”

  于是,他拖长着“拉”字音高声宣布:

  “巴拉——巴!”

  这时他觉得头顶上的太阳轰的一声四分五裂了,它的火焰冲进他的两耳,在这火焰中飞腾的是怒吼、尖叫、呻吟、狂笑和口哨声。

  彼拉多转身走下高坛,朝后面的台阶走去。他什么也不看,两眼只盯着脚下用五彩石铺砌的石阶,以防踏空。他知道,这时在他身后,铜钱和枣子正像冰雹般飞向台上,沸沸扬扬的人群正你椎我操地拥向台前,登肩搭臂地争着亲眼看看这活生生的奇迹——一个已经被死神抓到手的人竟然挣脱了出来!他知道,卫兵这时正在迅速解开那人的绑绳,无意中竟使他在受审时被弄脱臼的胳臂产生剧烈的疼痛;而那人,尽管痛得皱起眉头,哎哟叫苦,但脸上仍然现出没有理性的、疯人般的笑容。

  彼拉多还知道,与此同时行刑队正押着另外三个仍被绑缚的人朝旁边的台阶走去,把他们带上城西大路,押往秃山。只是在走到坛后时,彼拉多才抬头看了看,因为他现在放心了:他已经不可能再看见那几个死因。

  人群逐渐平静下来,喧嚣声中已能分辨出公告员高亢的喊声:他们正在不断地高声重复刚才总督宣布的话,有的用阿拉米语,有的用希腊语。同时,彼拉多还听到越来越近的细碎的马蹄声和短促而愉快的军号声。与之相呼应的是孩子们刺耳的口哨声,这些男孩子是爬到从市场通往赛马场的街道两旁的屋顶上去吹口哨的;时而还有“当心!”的叫喊声。

  这时,一个手持小旗、孤独地站在戒严线内空地上的士兵惊慌地朝彼拉多一行摇起小旗来。总督、军团督军、书记宫和警卫人员全都停住了脚步。

  因为骑兵中队正朝大广场冲过来:它要穿过广场,绕过人群,顺着爬满葡萄藤的石墙根,经过那条胡同,抄近路赶到秃山去。

  飞驰而来的骑兵指挥官是个叙利亚人,他肤色黝黑,像个混血儿,身材矮小得像个孩子。他的马跑到彼拉多跟前时,他尖声喊了句什么,同时抽出了鞘里的剑。他座下那汗津津的乌鬃马猛地向旁一闪,人立起来。指挥官收剑入鞘,朝马颈抽了一鞭,使它站好,随即换成大跑,朝墙边的胡同疾驰而去。他后面的骑士成三人一排在滚滚烟尘中向前奔驰,轻型竹予的矛尖在空中跳跃,一张张士兵的脸从总督身旁闪过去,在雪白的缠头巾衬托下,这些脸膛显得格外黝黑,笑眯眯地露出闪亮的牙齿。

  骑兵中队扬起遮天蔽日的尘土,冲进胡同。终于最后一名司号兵也跑过去了,他背上的军号在烈日下闪着耀眼的亮光。

  彼拉多一只手遮着灰尘,快快不乐地皱着眉头继续朝王宫花园的大门走去,督军、书记官、卫队跟在他的身后。

  这是上午十点钟左右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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