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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快走!”塞德里克不耐烦地说,“白天太短,我们已经来不及了。至于这狗,我认得它,那是逃奴葛四的狗,服它的主人一样,也是逃走的孬种。”

  他一边这么说。一边踩住脚镫,挺直身子,怒不可遏地向于扰他旅程的狗,投出了标枪——原来那确实是可怜的方斯,它一直跟踪着那位偷偷外出的主人,他到哪里,它也跟到哪里,后来跑到这里,却失去了他的踪迹,现在重又发现了他,便不禁用这种不文明的方式表示它的欢乐。梭镖在牲畜的肩头擦过,伤了点皮肉,幸好并没把它钉在地上:方斯在愤怒的庄主面前,一边大叫一边逃走。葛四气得肚子都涨破了,认为这是对他忠实的追随者的蓄意谋害,论罪行比他自己受到的粗暴待遇严重得多。他想用手擦擦眼睛,可是举不起来,这时汪八正好为了躲避主人的火气,退到了后边,于是葛四对他说:“我求你帮个忙,用你的衣襟给我擦一下眼睛;我的眼睛吹进了沙子,可这些绳索把我捆得紧紧的,一动也动不了。”

  汪八满足了他的要求,他们便暂时骑着马并排行走;这时葛四一直闷闷不乐,一声不吭。最后他再也忍不住了。

  “汪八老弟,”他说。“给塞德里克于活的都是傻瓜,只有你一个人还算乖巧,可以使他接受你的傻话。所以请你去找他,告诉他,我葛四既不爱他,也不怕他,不会老给他干活的。他可以杀我的头,用鞭子打我,给我锁上脚镣手铐,但是他今后休想要我爱他或者服从他。你去告诉他,贝奥武尔夫的儿子葛四再也不给他当奴隶了。”

  “告诉你,”汪八说,“我尽管是个傻瓜,不会给你传这种傻话。塞德里克的腰带上还插着一支梭缥呢,你知道,他不是每回都投不准目标的。”

  “我不在乎他什么时候把我当他的靶子,”葛回答道,“昨天他丢下我的少爷,让他躺在血泊中。今天他又当着我的面,想杀死我的另一个伙伴。那个唯一待我亲热的朋友。我凭圣埃德蒙,圣邓斯坦,圣维索尔特,忏悔者圣爱德华,以及历书上的每一个撒克逊圣徒起誓(因为塞德里克从来不对不是撒克逊血统的圣徒起誓,以致他的家人起誓时也有这种局限),我绝对不会宽恕他!”

  “不过按照我的想法,”滑稽人说,他在家中一向喜欢充当和事佬,“我们的主人不是真的要伤害方斯,只是想吓唬吓唬它。如果你留意一下,你便会发现,他从脚镫上挺直身子,便是故意要把梭镖投得超过目标,这本来可能做到,但是方斯这时正好向前一跳,以致反而给擦破了皮,我保证,这点伤涂一下焦油便没事。”

  “只要能够,我也愿意这么想,”葛四说,“但我不能,我看见梭镖是瞄准了投出的。我听得它咝咝地飞过空中,他是带着仇恨,恶狠狠地投出它的;它着地之后还在颤动,仿佛因为没有打中,很不甘心呢。凭圣安东尼所爱护的猪起誓,我再也不给他干活了!”

  愤怒的放猪人又闷闷不乐,保持着沉默,不论小丑用什么办法,都不能使他再开口。

  这时,塞德里克和阿特尔斯坦带着这队人一边走,一边谈论国家大事,王室内部的分崩离析,诺曼贵族之间的明争暗斗;他们认为,被压迫的撒克逊人正可利用这时机,摆脱诺曼人的桎梏,至少在眼看即将到来的动乱中,提高他们的民族地位和民主权利。这是使塞德里克精神振奋的一件事,因为恢复撒克逊民族的独立是他一心向往的目标,正是为了它,他甘愿牺牲家庭的幸福,放弃儿子的利益。但是要完成这一伟大的变革,保护英国本族人民的权利,他们就必须联合起来,在一个公认的首领下统一行动。

  这个首领必须从撒克逊王室成员中遴选,这不仅十分明显,而且也是与塞德里克怀有同样希望,共同商讨这个秘密计划的人,一致赞同的庄严条件。阿特尔斯坦至少具备这个条件,尽管他缺乏远大的抱负,能力上也不足以担当领导人,然而他还是一个合适的人选,他不是懦夫,经历过战斗的锤炼,看来还从善如流,愿意接受志士仁人的指导。最重要的是大家知道他慷慨豪爽,热情好客,而且相信他是一个温和忠厚的人。但是不论阿特尔斯坦作为撒克逊联盟的首领,具有多少可取之处,他们中的许多人还是认为,罗文娜小姐比他更为合适,她的血统可以上溯到阿尔弗烈德大王,她的父亲又是一个以智慧、勇敢和慷慨闻名的大臣,在他被压迫的国人中享有崇高的声望。

  如果塞德里克愿意,他也可以成为第三种势力的领导人,这并不困难,它至少可以与其他势力一样强大。尽管他不是王族出身,他的勇敢、活动能力和充沛的精力,尤其是对这件复国大计始终不渝的忠诚——正是这点使他获得了“撒克逊人”的诨名——都是别人比不上的,何况除了阿特尔斯坦和他的义女,他的身分也不比任何人低。然而那些品质中不包含丝毫自私观念,组成第三种势力,使本来业已削弱的民族进一步削弱,这不符合塞德里克的要求,相反,他的计划的首要部分,是要促进罗文娜和阿特尔斯坦的结合,消除已经存在的分歧。这样,他的义女和儿子的相互依恋,成了他这个心爱的计划的障碍,这便是他要把威尔弗莱德赶出家门的根本原因。

  塞德里克采取这个严厉的措施,是指望在威尔弗莱德外出期间,罗文娜可能忘记他,把他抛在脑后,但这个希望并未实现,原因也许与他的义女从小接受的培养方式有关。对于塞德里克,阿尔弗烈德无异是神的化身,那位伟大君主留下的唯一后人,在他眼里是至高无上的,他对她几乎比对一位正式的公主更恭敬。罗文娜的意愿差不多在一切场合对他的家庭都是法律;他仿佛决定,至少在他的小圈子里,她要具有公认的女王身分,他自己只是她的首席大臣,他也以此为荣。

  在这样的培养下,罗文娜不仅可以充分行使她的自由意志,而且握有独断独行的权力;现在,控制她的感情,或者违反她的意愿,支配她的婚姻的任何企图,便由于她早年的养育方式,遭到了抵制或反抗。何况这种事,哪怕从小接受三从四德教育的妇女,也往往会违抗父母或保护人的命令,罗文娜自然要坚持自主的权利了。只要她认为她的看法是对的,她便会公开承认,无所畏惧。塞德里克一向尊重她的意志,至今仍不能摆脱这种习惯,因此有些束手无策,不知如何贯彻监护人的权力。

  他企图用展望中的王位打动她的心,但这只是徒劳而已。罗文娜具有清醒的头脑,认为他的计划不切实际,也没必要,在她看来,这是不可能成功的。她对艾文荷的威尔弗莱德的倾心相爱,她也不想隐瞒,公然声称,如果她不能与心爱的骑士结合,她宁可进修道院,也不会与阿特尔斯坦一起登上王位;她一向瞧不起他,现在由于他给她造成了这种麻烦,更是觉得他十分讨厌。

  然而在塞德里克看来,妇女的观点根本不可能保持不变,因此他坚持要用尽他掌握的一切办法,使他所向往的婚姻成为事实;他认为,这是他为撒克逊民族的事业作出的一大贡献。他的儿子在阿什贝比武场上,出其不意地突然露面,在他看来,无异是对他的希望的致命打击,这是难怪的。确实,他作为父亲的感情一度曾占据上风,克服了他的自尊心和爱国精神;但两者随即以不可抗拒的力量重新崛起,在它们的共同作用下,他痛下决心,务必促成阿特尔斯坦和罗文娜的结合;他认为,只要这样,随着其他一些必要措施的付诸实行,恢复撒克逊民族的独立便指日可待了。

  现在他便为后面这件事,在竭力说服阿特尔斯坦,关于这个人,他是时常怀有隐忧的,他似乎觉得自己有些像霍茨波①,是在动员一个窝囊废参加一次光辉的壮举。不错,阿特尔斯坦自命不凡,喜欢听人奉承,谁谈到他的高贵出身,他对至高无上的君主地位的继承权,他便沾沾自喜;但这不过是一种无聊的虚荣心,只要他身边的仆人和接近他的一些撒克逊人恭维他几句,他就满足了。

  如果说他有勇气面对危险,那么他至少不想自找麻烦,惹火烧身。他对塞德里克就撒克逊人的独立提出的一些主张,固然表示赞同,对独立以后,他应该享有的统治权更是深信不疑,然而当讨论涉及实现这些权利的途径时,他仍然是“优柔寡断的阿特尔斯坦”——没精打采,迟疑不决,顾虑重重,胸无大志。塞德里克那些激昂慷慨的规劝,对他意志消沉的心情几乎毫无作用,就像烧红的铁球落进水中,发出了一阵烟和一些咝咝声之后,随即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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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霍茨波是莎士比亚的历史剧《亨利四世上篇》中的人物。在该剧第。幕第三场中,霍茨波说:“我瞎了眼睛,居然会劝诱这么一个窝囊废参加我们的壮举。”

  塞德里克的苦口婆心,只是好比在用踢马刺踢一匹疲乏不堪的马,或者用榔头锤打一块冰冷的铁,于是他只得退回义女身边,与罗文娜计议,但结果也只是自讨没趣。原来这位小姐正与她的心腹使女,谈论威尔弗莱德的武艺和命运,塞德里克的打岔使她不快,艾尔吉莎为了替她的小姐和她本人出气,故意把谈话扯到阿特尔斯坦在比武场上给打落马背的丑态,这正是塞德里克的耳朵最不愿听到的话。就因为这样,对这位撒克逊硬汉子说来,这天的旅程一点也不顺利。到处都是烦恼;于是他在心中一再咒骂这次比武大会和它的主持人,也骂他自己怎么会心血来潮跑到那儿去。

  到了中午,根据阿特尔斯坦的提议,这伙旅人在林子里泉水旁边的树荫下休息,让他们的马歇一会力,也让他们自己吃些东酉,因为出手大方的长老给他们的食物装满了一只驮骡呢。这顿点心吃了不少时候;经过几次停顿之后,眼看不连夜赶路已别想到得了罗瑟伍德,这使他们不得不加快速度,再也不能像刚才那么磨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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