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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他们只算得上情人,要不就是新近结的婚,那孩子就是他们带的——一看就知道。”

  所有的人继续往前移动,苏和裘德这时无所用心,何尝意识到成了别人盯梢的对象。他们原本决定借高他们所在市镇不足二十英里的农业展览会开幕之机,好好玩上一天,花钱不多却兼有练身体,长见识,寻开心之趣。他们也不是纯为自己想,同时考虑到把时光老爹也带着,好随时随地逗他,让他跟别的孩子一样看得有滋有味,笑个没完。虽然他们在兴高采烈的旅程中无拘无束,纵情欢笑,孩子还是不免碍手碍脚,不过没多会儿他们就不把他当个注意他们的观察者了。一路上他们含情脉脉,婉奕相依,就算是平常最害臊的情侣,也没法遮掩了。再说他们自以为周围的人,素不相识,因而就如在家一样不存什么顾虑,用不着装腔作势。苏穿着新夏装,轻盈飘逸宛如小鸟,拇指小小的,紧紧扣住她的白布阳伞把子,移步时仿佛足未履地,似乎风稍大点就能把她吹起,飘过树篱,落到前面麦田里。裘德则穿着浅灰色假日服装,有她相伴相随,确实得意非凡,这固然因为她风度优雅宜人,更兼她的谈吐,她的为人行事,无不与他如出一心。他们彼此理解到了如此完全、彻底的程度,只要一个眼光,一个动作,其作用就无异于言语,足以使他们心灵融会贯通,可以说他们是合成一个整体的两部分。

  这对情人带着孩子走过了旋转栅门,阿拉贝拉和她丈夫在他们后面不远。在展览场地,酒馆老板的妻子看见前面那对情人开始不厌其详地指着许多有意思的死的和活的东西,给孩子讲这是什么那是什么。他们费劲不少,无如改变不了他的淡漠的态度,因而他们脸上也不免露出苦恼之色。

  “瞧她把他粘得多紧!”阿拉贝拉说。“哦——不对,不对,我看他们还没结婚,要是结了婚,就不会这么粘粘糊糊的……我搞不明白?”

  “可我还记得你说过他跟她结了婚啦?”

  “我那是听说他想结婚——想就是啦,大概往后搁了一两回,再打算结婚吧。……要瞧他们这个劲儿,真算旁若无人,展览会就像是他们的天下。我要是他,这么婆婆妈妈的,才觉着丢人,不干呢。”

  “他们行为里头什么地方特别显眼,我可看不出来。你要不是那么说,我绝对看不出来他们俩还在谈情说爱。”

  “你向来是有眼无珠。”她接过话碴。其实卡特莱关于情人或夫妇的举止的看法无疑不出在场人群的一般看法的范围,而阿拉贝拉睁大了眼睛想要辨认出来的东西,这些人根本不加理会。

  “他叫她迷住了,仿佛她是个天仙呢!”阿拉贝拉继续说。“你瞧他转着圈看她没个完,两只眼睛都定在她身上啦。我倒是觉着,她爱他可比不上他爱她那么厉害。要叫我看,她不是什么感情特别热烈的东西——虽说她爱他还算过得去,尽其所能爱他就是喽;要是他想试试,准能叫她的心痛苦。不过,他人太单纯了,干不出来那样的事。哪——这会儿他们往驾辕马棚子那边去啦,咱们也过去。”

  “我不想看驾辕马。咱们干吗老盯着人家不放。咱们是来看展览的,咱们按咱们的意思看,他们看他们的。”

  “好吧——咱们就商量好一个钟头之后在哪儿碰头吧——那边的点心棚子就是啦。你走你的,我走我的,好不好?待会儿你爱看什么,看什么,我也一样。”

  卡特莱对她这么说也无所谓,于是他们分成两下里——他往演示麦芽发酵过程的棚子走,阿拉贝拉朝裘德和苏那个方向走。不过她还没来得及追上他们,却迎面来了个笑容满面的人,原来碰上了当姑娘时候的朋友安妮。

  安妮因为同她不期而遇,放声大笑。“我这会儿还住在那边儿哪,”她笑够了就说:“我快结婚啦,不过我心里那位今儿可来不了。咱们这帮子人坐游览车来的可多啦,不过这会儿跟他们走散啦。”

  “裘德跟他的年轻女人,或者是妻子吧,别管她是什么好啦,你碰没碰上?我刚瞧见他们来着。”

  “没碰上。好多年啦,一回也没见过他。”

  “呃,他们离这儿不远。哪,哪——他们就在那儿——那匹灰色马旁边!”

  “哦,那个就是你刚说的他这会儿的年轻女人——妻子吗?他又结婚啦。”

  “这我不清楚。”

  “她挺漂亮,真不赖!”

  “是喽——这倒没得褒贬的;要么也算值得弄上手的。不过也没什么了不起;个子又小又瘦,还一股子轻狂劲儿。”

  “他也是挺帅的小伙子啊!你就该死缠住他不放才对,阿拉贝拉!”

  “我怎么知道该缠住他不放呢。”她嘟嘟囔囔的。

  安妮笑起来。“阿拉贝拉,这就是你啊!论男人,你老是吃着碗里头,还望着锅里头的。”

  “呃,我倒想知道知道哪个女人不是这样?至于说跟他一块儿的那个货——她不懂什么爱情,至少不懂我说的爱情。我一看她脸就知道她不懂。”

  “亲爱的阿贝,也许她管什么叫爱情,你也未必知道。”

  “我又何必知道!……啊——他们往艺术馆去啦。我也想瞧瞧画儿什么的。咱们就上那边去,好不好?——哟,一点不假啊,我看全维塞克斯都聚在这儿啦!那不是韦伯大夫吗?好多年没见他了,比我从前认识他那会儿,一点不见老。你好,大夫?我正说着呢,我那会儿还是姑娘,你就认得我,可你这会儿样儿一点不老哪。”

  “太太,这倒也简单,都是我一直接方子吃我的药丸子的灵验哪。一盒才卖两先令三便士——功效如神,政府印花为证。我劝你跟我学学,花钱买平安,没灾没病,不怕岁月无情能伤人。才两先令三便士。”

  大夫从背心口袋里掏出个盒子,阿拉贝拉让他说动,就买了。

  “同时,”他接过钱说,“失敬得很,你是哪位?大概是住在马利格林附近的福来太太,原先叫邓恩姑娘吧?”

  “对啦。不过我这会儿是卡特莱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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