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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你见好就收吧,”堂吉诃德说,“咱们去看看罗西南多是不是能走路了。”

  堂吉诃德又夹了夹马。马跳了几下又不动了。那绳子拴得很结实。

  这时候天快亮了。桑丘大概是受了早晨的寒气,或者晚上吃了些滑肠的东西,要不就是由于自然属性(这点最可信),忽然想办一件事,而这件事别人又代替不了他。不过,他心里怕得太厉害了,甚至不敢离开主人,哪怕是离开指甲缝宽的距离也不敢。可是,不做他想做的这件事又不可能。于是他采取了折衷的办法,松开那只本来扶在鞍后的右手,又无声无息地用右手利索地解开了裤子的活扣。扣子一解开,裤子就掉了下来,像脚镣似的套在桑丘的脚上。然后,桑丘又尽可能地撩起上衣,露出了一对屁股,还真不小。做完这件事之后(他本以为这就是他解脱窘境时最难办的事),没想到更大的麻烦又来了。原来他以为要腾肚子,不出声是不行的,所以咬紧牙关,抬起肩膀,并且尽可能地屏住呼吸。尽管他想了这么多办法,还是不合时宜地出了点声。这声音同那个让他心惊肉跳的声音完全不同。堂吉诃德听见了,问道:

  “是什么声音,桑丘?”

  “我也不知道,”桑丘说,“大概是什么新东西。倒霉不幸,总是风起云涌。”

  桑丘又试了一次。这次挺好,没像刚才那样发出声音,他终于从那种难受的负担里解脱出来了。可是,堂吉诃德的味觉和他的听觉一样灵敏,桑丘又几乎同他紧贴在一起,那气味差不多是直线上升,难免有一些要跑到他鼻子里。堂吉诃德赶紧用手捏住鼻子,连说话都有些齉:

  “看来你很害怕,桑丘。”

  “是害怕,”桑丘说,“不过,您怎么忽然发现了呢?”

  “是你忽然发出了气味,而且不好闻。”堂吉诃德回答。

  “完全可能,”桑丘说,“可这不怨我。是您深更半夜把我带到这个不寻常的地方来。”

  “你往后退三四步,朋友。”堂吉诃德说这话的时候,手并没有放开鼻子,“以后你得注意点,对我的态度也得注意。

  过去我同你说话太多,所以你才不尊重我。”

  “我打赌,”桑丘说,“您准以为我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还是少提为好,桑丘朋友。”堂吉诃德说。

  主仆二人说着话度过了夜晚。桑丘看到拂晓将至,就悄悄为罗西南多解开了绳子,自己也系上了裤子。罗西南多天性并不暴烈,可一松开它,它就仿佛感到了疼痛,开始跺蹄子,而扬蹄直立它似乎不会。堂吉诃德看到罗西南多可以走了,觉得是个好兆头,就准备开始征险了。

  此时东方破晓,万物可见。堂吉诃德发现四周高高的栗树遮住了阳光。他能感觉到撞击声前没有停止,可是看不见是谁发出的。他不再耽搁,用马刺踢了一下罗西南多,再次向桑丘告别,吩咐桑丘就像上次说的,最多等自己三天,如果三天后还不回来,那肯定是天意让他在这次征险中送命了。他又提醒桑丘替他向杜尔西内亚夫人传送口信。至于桑丘跟随他应得的报酬,他叫桑丘不要担心,他在离开家乡之前已经立下了遗嘱,桑丘完全可以按照服侍他的时间得到全部工钱。如果上帝保佑,他安然无恙,桑丘也肯定会得到他许诺的小岛。桑丘听到善良的主人这番催人泪下的话,不禁又哭起来,打定主意等着主人,直到事情有了最终结果。

  本文作者根据桑丘的眼泪和决心,断定他生性善良,至少是个老基督徒。桑丘的伤感也触动了堂吉诃德,但是堂吉诃德不愿表现出一丝软弱。相反,他尽力装得若无其事,开始向他认为传来水声和撞击声的方向走去。桑丘仍习惯地拉着他的驴,这是和他荣辱与共的伙伴,紧跟在堂吉诃德后面。他们在那些遮云蔽日的栗树和其它树中间走了很长一段路,发现在高高的岩石脚下有一块草地,一股激流从岩石上飞泻而下。

  岩石脚下有几间破旧的房屋,破得像建筑物的废墟。两人发现撞击声就是从那儿发出来的,而且仍在继续。罗西南多被隆隆的水声和撞击声吓得不轻,堂吉诃德一边安抚它,一边接近那些破屋,心里还虔诚地请求他的夫人在这场可怕的征战中保佑自己。同时,他还请求上帝不要忘了自己。桑丘跟在旁边,伸长脖子从罗西南多的两条腿中间观看,寻找那个让他心惊胆颤的东西。他们又走了大概一百步远,拐过一个角,发现那个令他们失魂落魄、彻夜不安的声音的出处已经赫然在目。原来是(读者请勿见怪)砑布机的六个大槌交替打击发出的巨大声响。

  堂吉诃德见状惊愕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桑丘也满面羞愧地把头垂在胸前。堂吉诃德又看了看桑丘,见他鼓着腮,满嘴含笑,显然有些憋不住了。堂吉诃德对他恼不得,自己也忍不住笑了。桑丘见主人已经开了头,自己也开怀大笑起来,笑得双手捧腹,以免笑破了肚皮。桑丘停了四次,又笑了四次,而且始终笑得那么开心。这回堂吉诃德怒不可遏了。这时,只听桑丘以嘲笑的口吻说:“你该知道,桑丘朋友,承蒙老天厚爱,我出生在这个铁器时代是为了重振金黄时代或黄金时代。各种危险、伟迹和壮举都是为我准备的……”原来是他在模仿堂吉诃德第一次听到撞击时的那番慷慨陈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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