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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这可怕的事件使我昏了头:我不可避免地怀着一种压抑的悲哀回忆起往日。但是可怜的哈里顿,虽是最受委屈的,却也是唯一真正十分难受的人。他整夜坐在尸体旁边,真挚地苦苦悲泣。他握住它的手,吻那张人人都不敢注视的讥讽的、残暴的脸。他以那种从一颗慷慨宽容的心里很自然地流露出来的强烈悲痛来哀悼他,虽然那颗心是像钢一样地顽强。

  肯尼兹先生对于主人死于什么病不知该怎样宣布才好。我把他四天没吃东西的事实隐瞒起来了,生怕会引起麻烦来,可我也确信他不是故意绝食;那是他的奇怪的病的结果,不是原因。

  我们依着他愿望的那样把他埋葬了,四邻都认为是怪事。恩萧和我、教堂司事,和另外六个人一起抬棺木,这便是送殡全体。那六个人在他们把棺木放到坟穴里后就离去了。我们留在那儿看它掩埋好。哈里顿泪流满面,亲自掘着绿草泥铺在那棕色的坟堆上。目前这个坟已像其他坟一样地光滑青绿了——我希望这坟里的人也安睡得同样踏实。但是如果你问起乡里的人们,他们就会手按着圣经起誓说他还在走来走去:有些人说见过他在教堂附近,在旷野里,甚至在这所房子里。你会说这是无稽之谈,我也这么说。可是厨房火边的那个老头子肯定说,自从他死后每逢下雨的夜晚,他就看见他们两个从他的卧室窗口向外望:——大约一个月之前我也遇见一件怪事。有天晚上我正到田庄去——一个乌黑的晚上,快要有雷雨了——就在山庄转弯的地方,我遇见一个小男孩子,他前面有一只羊和两只羊羔。他哭得很厉害,我以为是羊羔撒野,不听他话。“怎么回事,我的小人儿?”我问。

  “希刺克厉夫和一个女人在那边,在山岩底下,”他哭着,“我不敢走过。”

  我什么也没看见,可是他和羊都不肯往前走;因此我就叫他从下面那条路绕过去,他也许是在他独自经过旷野时,想起他所听过的他父母和同伴们老是说起那些无稽之谈就幻想出鬼怪来。但现在我也不愿在天黑时出去了,我也不愿一个人留在这阴惨惨的房子里。我没办法。等他们离开这儿搬到田庄去时我就高兴了。

  “那么,他们是要到田庄去啦?”我说。

  “是的,”丁太太回答,“他们一结过婚就去,是在新年那天。”

  “那么谁住在这里呢?”

  “哪,约瑟夫照料这房子,也许,再找个小伙子跟他作伴。

  他们将要住在厨房里,其余的房间都锁起来。”

  “鬼可以利用它住下来吧?”我说。

  “不,洛克乌德先生,”耐莉说,摇摇她的头。“我相信死者是太平了,可没有权利来轻贱他们。”

  这时花园的门开了;遨游的人回来了。

  “他们什么也不怕,”我咕噜着,从窗口望着他们走过来。

  “两人在一起,他们可以勇敢地应付撒旦和它所有的军队的。”

  他们踏上门阶,停下来对着月亮看最后一眼——或者,更确切地说,借着月光彼此对看着——我不由自主地又想躲开他们。我把一点纪念物按到丁太太手里,不顾她抗议我的莽撞,我就在他们开房门时,从厨房里溜掉了;要不是因为我幸亏在约瑟夫脚前丢下了一块钱,很好听地噹了一下,使他认出我是个体面人,他一定会认为他的同伴真的在搞风流韵事哩。

  因为我绕路到教堂去而延长了回家的路程。当我走到教堂的墙脚下,我看出,只不过七个月的工夫,它就已经显得益发朽坏了。不止一个窗子没有玻璃,显出黑洞洞来;屋顶右边的瓦片有好几块地方凸出来,等到秋天的风雨一来,就要渐渐地掉光了。

  我在靠旷野的斜坡上找那三块墓碑,不久就发现了:中间的一个是灰色的,一半埋在草里;埃德加-林惇的墓碑脚下才被草皮青苔复盖;希刺克厉夫的确还是光秃秃的。

  我在那温和的天空下面,在这三块墓碑前留连!望着飞蛾在石南丛和兰铃花中扑飞,听着柔风在草间吹动,我纳闷有谁能想象得出在那平静的土地下面的长眠者竟会有并不平静的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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