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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甫担骸传(姚伯华传)


  姚甫担骸传(姚夔)

  (胡案:《明文海》作《担骸传》,末有“孝孙夔顿首百拜撰”。)

  元失其鹿,天下分裂,兵争不休。杭浙之地,据于张氏。桐庐在浙上游,密迩于杭,独当其冲。邑隘滨江,水陆交值,无城郭沟池之固,无甲兵备御之具。寇盗旁午,络绎下上,纵肆剽掠。民无聊赖,逃匿山泽,父母妻子,骨肉长幼,各自为生。邑居数百家,一旦毁为瓦烁,于乎!是何可言也!

  时邑人姚伯华甫,身长秀拔,生二十年未娶,事父母极孝,晨昏定省,未尝去左右。父母年俱六十余,家颇温厚,值时艰难,度不能存,躬奉二亲,去匿阆原山中,各挟资费以行。仓卒为群盗所迫,投丛莽间,散失不知所在。

  盗过,父不虞后盗之至也,出呼其子,遂为盗所得。妻闻知,赍所挟物驰救其夫,盗并驱以去。至一山涧,路崎险,夫妇老不能步,哀诉乞免。盗怒,并推崖下,坠石死。明日,盗稍退,伯华遍野号呼,追求不可得,哭声彻天。忽有指示曰:尔亲在崖下。趋视之,则皆死矣。伯华甫计盗来未已巳,用绛紬被一,裹其父母,以肩担之,乘夜由间道奔桐江下。时江无舟渡,踌躇间,俄渔人棹小舟远远向岸来,若有使之者。甫出银镯一只付之,载以渡南岸,复肩担二骸,至姚家山祖坟之右,采树叶掩之,徐用木锥挖土,且饥寒无力,又虑他盗之窥觊也,昼伏夜作,二昼夜穴成,深可丈余,负二骸殡于穴,仍负土筑垒,高三尺,痛哭呕血而出。

  未几,我明有天下,四海大定,群盗屏息,民各复业。于是伯华甫归,即旧基而屋之,孑然一身,形影相吊。乃因其族嫂宋氏聘钱塘杨氏为妇,生三子,家业渐饶。伯华甫恨二亲死非其所,每一念辄号恸,对人语及,悲不自胜。计其遇难时二月也,不知其死日,故每临二月,则终月绝酒食,不茹荤,不接宾客,独拥炉自泣,手持火杖,画灰隐痛,裂肺肝,泪倾注,灰尽湿不已。家人妻子或问之故,不答。劝之,益呜咽弗能声,进饮食,推去不能举筯。奉祭祀,执爵哀哀呼爷娘,如在膝下。时,虽路人闻之,无不感动。

  伯华甫记逃难日,乏草履,几不免,寻以银钗购得之,始获济。遂终身手织草履,以施贫乏,弗取直。此盖得之予先妣申屠氏淑人之言如此。

  三子:长唯可,次唯善,次唯大,仕洛阳令。唯可三子,曰岱,曰啟,曰稷。稷今领乡贡,补安福训导。唯善五子,曰鸿,曰鹉,曰楚,曰鹗,曰夔。夔吏部左侍郎。唯大一子,曰龙,河南左参政。暨子孙男女不下七百指

  伯华甫寿七十卒,赠通议大夫、礼部右侍郎。杨氏寿八十有五卒,赠淑人。合葬于祖坟之次,人号为延庆墓云。

  赞曰:

  夔幼时闻乡长老云:伯华甫,善人也。家倩工发,直平不爽约,人争投焉,绫帛衣件以数百计。一夕火发,家资煨烬,一不顾,急移所寄物,或谓掩之,绐以火可信,人亦自信无存也。甫不然,明日按籍各还其主,无一欠客。有过其肆少憩,出遗下一巨囊,甫视之,乃钞也,急追还弗及矣。逾年,遇其人,延至家,询之,其人懜不知所遗处,亦无更求意。甫出囊,掷还,封识宛然,客叹谢而去。

  兄伯荣,洪武间任河南永城典吏,以事坐台狱,既释乃死。其内弟方姓者,化其骸,携归匿之,诒甫曰:得钱事可解。甫闻,罄聚具所有,不足,复鬻畬田四十余亩,得白金若干两,并所聚物,付方氏去。既而归,语甫曰:货行,幸弗累家矣,不意病卒。吾已收骨殖,顿黄山寺,盖往取之。众知为所诒,欲暴其情。甫曰:弟得兄骸归葬足矣。置勿问。

  一日,服新衣,携杖出街行,群少年侮之,既而叩门顿首谢,甫嬉然命之去。乡有巨豪,恃赀弄官府,手反复成祸福,甫谨避之,或过门,辄屏户弗与近。其存心之厚,与物之宏,守身之谨,类如此,是乃所谓善人也。

  呜呼!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甫不自享厥庆,而持以遗后之人,后之人可忘其所自来也耶?不忘其所自来,而复以遗之后人,庶乎知世泽勿斩也。为子孙者,可不勉夫!因著《担骸传》,敢并及此。

  (①胡案:七百指,《明文海》同,疑为“于百数”之误。)

  (胡突说:这个担骸也不是啥了不起的事,为人子的本能而已,只是一担双亲,当在160斤以上,他一个读书人怕是挑不起,可能是有仆人罢?九十年代初,俺舅家隔壁的老伯,去探望被骗嫁到外省的满女,竟客死在那里,他儿子千里奔丧,竟用一件军大衣裹着尸体装病人,倒了两趟火车几趟汽车,两天两夜,才到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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