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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忠彦行状


  ▼韩仪公丞相忠彦行状〔毕仲游〕

  元符三年十月,诏以通议大夫、守门下侍郎、南阳开国韩公为右正议大夫、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公,故侍中魏国忠献公子也。忠献之子六人,而公居长。为人外和内刚,美须髯,姿貌辞气大抵类忠献,而仁厚平恕,无所矫饰。自忠献在时,已有人望,识与不识,曰:“是魏公之子也。”识与不识曰:“魏公丞相之子,而如魏公,宜其复为相也。”及为相,制下,都城传市除目,行道之间,鼓舞相告。先是,公在仁宗皇帝朝,常以太常少卿充大辽正旦国信使,燕于其帐。辽主问左右:“孰尝使南朝,识所谓韩侍中否?”或言:“国信少卿貌类其父,果类否?”对者曰:“实类。”遂使工人图之。至神宗皇帝时,公复以给事中使辽,持礼详重,姿貌奇伟,凡在北廷之人,皆拭目观之。

  及公为相后,辽人贺正使萧喜、张从约来,语行人李某曰:“比持礼回,北主问韩忠彦今安在?从约对曰:‘在大名’。”北主曰:“何为未相而在大名耶?”居两月,闻为相制下,北主大喜,不觉耸其身而起曰:“此真宰相矣。”然忠献魏公事仁宗、英宗、神宗为宰相久年,定册安宗庙,隐然为时宗臣。而公亦历事四朝,出入内外,所至可纪,卒亦至宰相,则公之行可得而言矣。公讳忠彦,字师朴。魏公而上七世家于安阳,故公为安阳人。以魏公任子恩,守将作监主簿。力学为文章,登进士第,改郊社局令,勾当府司检校库。丁母魏国夫人崔氏忧,服除,改秘书省著作郎。

  神宗皇帝即位,迁秘书丞。魏公辞位去国,以故事召试,除秘阁校理、同知太常礼院。宗室秦、楚王后无嫡子、嫡孙同母弟,又无庶子,传至庶孙,疑所袭。议者欲舍庶孙而使曾孙袭封。公奏言:“《甲令》所载与古异,嫡长孙之外,皆为庶孙,既在庶孙之列,则虽非见袭之子,期服兄弟亦皆庶孙矣。今庶孙在也而舍之,使曾孙袭封,若有大功庶孙而无曾孙,则将谁使袭乎?抑遂除其国乎?今秦、楚之后无嫡子、嫡孙、同母弟,又无庶子,则凡在庶孙之列而长者当袭之人也。”诏用公议。会召故荆公介甫为翰林学士,与学士吕公著同侍讲迩英,二人奏言:“故事,讲者坐而侍者立,自乾兴以来,讲者立而侍者坐,请复故事。”下礼官议。公以谓故事侍臣与讲者皆坐,或侍者坐而讲者立,或讲与进读者立而侍臣皆坐,此人主之恩出一时者也。顾皆无所轻重,即人主不命而自请之,则非礼矣。孔子之时,人臣或拜君于上,孔子曰:拜下,礼也。虽违众,吾从下。今侍臣讲于上前而立,五十年矣,以孔子拜下之义观之,姑用乾兴以来故事可也,何必改?诏是公议。

  除兼本寺丞事,迁太常博士、判吏部南曹,权开封府推官,迁判官。以太常少卿为大辽正旦国信使。还,丁秦国太夫人忧,解所居官。终制,除三司盐铁判官。三司火,出通判永宁军事。召还,为三司户部判官。丁魏公忧,服除,贴直龙图阁、知审官西院、三司户部副使,改盐铁副使,超授右正言、宝文阁待制、高阳关路安抚使、马步军都总管兼知瀛州。是岁,元丰四年也。

  朝廷以夏人囚杀其长秉常,用兵西方,下米脂、浮图数十城。夏人阴使辽求救,辽人为移书至阙下,朝廷报以兵端,而敌书复来,词意悖慢。会永乐用兵不利,而当遣人使辽贺生辰,上难其人,二府以安焘为对,上不可。又以李承之、李定为对,上又不用。上曰:“韩忠彦常使辽,辽人信爱之,而知其父琦有勋劳,德望加重其子。今日使辽,忠彦其人也。”乃以给事中召公充北朝贺生辰国信使。公至上前,辞曰:“臣尝使辽,而今复往,无乃使敌人妄意中国为乏人也?”上曰:“卿无言,行矣。西事未定,无以易卿者。”公遂行。辽人使赵资睦迓公境上,行且问西事,公一切以闲暇对之,且曰:“西事小小役耳,何足问?”及至其廷中,纵观者如堵,皆咨嗟叹息。乃使其国参知政事王言敷燕公问:夏国胡大罪,而中国兵不解也?

  公曰:“夏人之罪,中国尝移文矣。观所移之文,则罪可知也。”言敷曰:“闻已还兵塞上,信乎?如此而南北大国之好可保也。”公曰:“问罪西夏,乃细故耳。南北大国之好,岂相奸乎?”言敷更有他语,公连以言挫之。及还资睦,诎服,返曰:“先正侍中之制西事有攻策。今取城若砦数十,使先正侍中而至今,快可知也。”公归,神宗皇帝劳之曰:“使乎,使乎!”后大辽使至,上复使公馆客,西北之衅遂解。官制之行也,章惇为门下侍郎,而给事中为之属,乃奏言:“给事中不省之属,凡所封驳,宜先禀而后上。”诏从之。公曰:“嘻,是执政之意也,给事中失其职矣。”乃复奏言:“今月丁亥,诏门下封驳视中书舍人封还之制。庚寅复奉诏门下封驳从执政官议,议不同乃上之。窃以给事中与中书舍人任遇均也,一则不禀议而听封还,一则听封驳而先禀议。且所驳正之事,执政之所行也,事当封驳,则与执政固已异矣。异而取决于上,乃其职耳,而更从执政禀议,是为失职。愿从丁亥诏为正。”从之。左仆射王珪为南郊大礼使,事之当下者,皆画旨直下,类不由三省。

  公以官制劾之曰:“南郊大礼所下之事,不从中书画旨,出一时者,又不从中书奏审,皆非官制也。官制之行,将为万世不易之典。今行未期月,而南郊大礼所行已不用官制,后将若之何?”神宗皇帝诏如官制,于是中外之事,必由三省而下。法官郝京于大理司直有比例而无法,吏部患之,乃禀于都省而具钞。公曰:“官制有令,必用法也。今援比例而废法,是无官制也。”驳之。神宗皇帝嘉公之守,于是自吏部侍郎官、都司官吏皆差次受罚,而丞相与同列谢于殿上,乃以公为礼部尚书,俄迁枢密直学士、定州路安抚使、知定州。州贡文绫、文絁有常数,诏增贡文绫百匹、絁百匹。公上言:“唐李德裕为浙西观察使,诏贡缭绫匹千。德裕奏言:‘若将匪颁臣下千匹岂足于用?若止上躬自服,何至多用千疋’?奏至,遂停之。臣幸遇圣朝,则德裕前日之言,亦臣今日所当言者,唯陛下察。”诏许从罢之,凡江东、西、二浙属郡增贡之数亦罢。遂召还为户部尚书。而元祐会稽录成,其大较一岁所入,不足以供天下一岁之用。

  公深忧之,因上言:“今天下,乃祖宗之天下也。祖宗之时,岁入之数多于所出,故国计有余。祖宗之天下,乃今之天下也。今岁出之数多于所入,故国计不足。臣窃计之,凡文武百官、宗室之费,加倍于皇祐,而四倍于景德。三班、右选、胥吏之数,则又过之。而天下二税、榷酤、征商、山泽之利,校之于皇祐、景德之前,无以大相过也。则国计盈虚,正今日所当议者。”上遂诏议裁省中外冗费,置局于户部。公复上言:“上自宗室贵近,下至官曹胥吏,旁及宫室器械,皆可得而议。唯宫掖之费,有司不得而见,虽见不可尽也。”

  按宝元中,尝诏入内侍省裁节禁中之费,报详定所。庆历中,又诏入内侍省,以章圣时簿帐较近年禁省之费以闻。愿陛下上法宝元、庆历祖宗已试之效,亦诏入内内侍省裁节禁省之费,报于有司,使天下晓然知陛下节用裕民自禁近始,天下幸甚。当时所裁,虽不尽如公意,而岁省县官之费已数十万计,上倚公以为执政者久矣。

  会尚书左丞某甫去位,即以公为中大夫、守尚书左丞。赵瞻薨,复以公为同知枢密院事,进拜太中大夫、知枢密院。是时夏人已得所赐地,方事分画。丞相吕公大防,关右人也,喜用兵,故西师尚未解严。而公意在偃兵息民,以安边境,尝曰:“兵在平日,犹为危事,况今主上富于春秋,太皇太后垂帘共政,是岂用兵时也?”故讫公在西府七年,非甚不得已,兵未尝窥于境外。会宣仁圣烈皇后崩,哲宗亲政,更用大臣数人,其下观望,争取垂帘时事为言。公见上,奏言:“古者君薨三年,听于冢宰不言。古今异宜,故有母后垂帘之制。乃遭会时变,补天之隙,权宜之大者,岂得已哉!昔仁宗皇帝初年,庄献明肃太后垂帘共政。及仁宗亲揽政事,言者亦争取垂帘时事言之。仁宗曰:是持情近薄,不可听也。乃下诏戒饬中外,不得言垂帘时事。”遂出仁宗之诏,为上读之。

  哲宗皇帝嘉纳久之,谓公曰:“知人实难,然自先正侍中以来,阅人必多矣。今侍从之间率自引去,谁可以为侍从者?”

  公荐彭汝砺、曾肇、井亮采、张舜民、韩宗师、范纯礼、韩宗道七人。且曰:“汝砺、肇有词学,而以名节自许,亮采端亮不倚,舜民质且有文;宗师安恬久次,临事不苟;纯礼、宗道立朝守正,无所阿徇,皆今日尚书、侍郎、给舍之选也。”哲宗皇帝亦嘉纳用之。

  然公自章申公为相,即求去位,至绍圣三年正月,始以观文殿学士知真定府,改定州路安抚使、知定州。章申公幸公去,且惮公复来,乃使言者言公在西府时尝弃湟、鄯之地,降资政殿学士、知成都府。不行,复知定州,改知大名府兼北京留守司事、大名府路安抚使。先是,魏公尝以武康军节帅镇及定武,熙宁中,又以侍中判大名府,有德于赵、魏之邦,故定武、大名皆生为立庙,以祠魏公。而公相去三十年,亦为镇定帅而知大名,仍有惠政,见称于二邦,故定人、魏人亦生为像于魏公之庙而祀之。

  章申公慊公未已,又使言者言公尝同尚书左丞王存联奏,请刊除谢景初过名非是,降中大夫。会哲宗皇帝晏驾,群臣朝晡临,道相传曰:“召公矣。”又曰:“公今来矣。”及上即位,以吏部尚书召公,都下相告语,欣欣然如召其父兄也。至则除门下侍郎,进封南阳郡开国公。见上,陈四事以禆新政:一曰广仁恩,二曰辟言路,三曰去疑似,四曰息用兵。

  其广仁恩之说曰:“《孟子》曰:‘汤武之所以得天下者,得其民也。得其民者,得其心也’。而唐封德彛教太宗用刑罚以治天下,太宗曰:‘是欲我失人心也’。本朝自祖宗以来,推广仁恩德泽,以固结人心,故方内大宁,如泰山之安。近年执政大臣稍骛于功利,而以苛察相高,政太急,刑太峻,其失人民多矣,社稷之忧也。愿陛下远鉴汤、武、太宗之治,近慕列圣之用心,罪疑惟轻,宽以御众,益推广仁恩德泽,以固结天下之人,则人心安。人心安,天下不足治也。”

  其辟言路之说曰:“窃以中丞、御史、谏省之官,自昔以为人主之耳目。耳目之官,人主岂可不自择哉?近年执政大臣虑台谏之为已蠧也,乃布腹心于言路,外虽不事请谒,而中实相通,以蔽欺人主耳目,人主何利焉?其间有论及时事,与执政意少忤,众人曰其必以罪去,而果以罪去矣。愿陛下旁求忠直厚重之士,亲加识擢,布在言路。如其敢言有补,惟陛下容纳主张,特加旌劝。行其言而用其人,则言路辟。言路辟,天下之事始可议矣。”其去疑似之说曰:“法无旧新,便民则为利;人无彼此,当材则可用。自绍圣以来六七臣者,凡曰元祐之事,不问其所从来,一皆以为非是而不行。凡元祐除用之人,大则投窜,小则退斥,枉捐人材,无补于事。且元祐者,先帝在位,宣仁权同听断之年也,何负于天下,而逆施如此?愿陛下用人之际,无分熙、丰、元祐,惟是之从,惟材之用,则万务毕举,天下安宁,自无事矣。”

  其《慎用兵之说》曰:“臣自先朝蒙恩守土于外,闻朝廷熙、秦、延、庆、泾原、河东六路进筑,五七年间,建置城若砦垒数十,得地虽广而不可耕,皆由永兴等路州军转饷以馈之,虚内实外,而中不可实。自陕以西,民力大困,虏获之数则增一为百,失亡之数则减千为一。愿陛下试令有司考具用兵以来公上之费,出于府库及将吏官军散亡之实,几千万数,而所建置城垒可耕之地,收入以为用者,其数几何?而边城父子肝脑涂地,与官军逃散、疮痍物故者,其数又几何?则进筑利害,较然可见矣。今日边事,惟亟罢进筑之兵,以休息中外,惠养边民,则天下幸甚。”

  上皆嘉纳之。

  公自召还为吏部尚书,未拜而为门下侍郎,为门下侍郎踰月,遂为相。

  命既下,公上《免表》,其词曰:“今蠧萌未消,国是难一。事无可否,必分年号而后行。臣恐忠邪概指,朋类而皆废。西方师老而财匮,斗米至于千钱;北道河溃而民流,十室几于九去。犬霈更新,而犹多禁锢;宿逋虽减,而尚困追偿。方当大有为之时,宜得不世出之主。”识者见而喜曰:“上医医国,医者识病,则病可治也。公既识今日之病,天下其有瘳乎?”上既听用公,遂数下赦令,蠲天下逋责,尽还岭外流人,甄叙士大夫之迁谪者,而内外之臣可任使,及尝为御史谏官,忠直敢言,与天下知名士,数见收用。公尝与上从容论天下事,上问:“政令之行,犹有当先急者乎?”

  公因建言:“哲宗皇帝即位,尝诏天下实封言事,由此能言之士献言于朝者千万数,今中书所编类章疏是也。自章惇为政以来,与上书言事者为雠敌,乃置局编类,摘取语言近似者以为谤讪,故上书者率皆得罪,大伤求言之体。今臣闻编类之余,尤有五百余疏继从编类。近日陛下又诏中外,许直言朝政阙失。然编类之令未除,则能言之士必怀疑若惧。疑者,疑求言之意,非诚惧者,惧如前日之获罪,则今日求言之诏,岂不妨哉?臣愿陛下亟诏有司,尽将已类未类之章,与省中所行《编类》前后文书,纳之禁中,罢其所置之局,则中外之士无所疑惧,而所求忠直之言始可来也。”上即诏罢编类局事,章疏文书尽纳之禁中,仍诏公曰:“已焚之矣。”当是时,中外欣欣然,以为嘉祐、治平之事,可复见于今日也。是岁郊天,为南郊大礼使,进右光禄大夫、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仪国公。而曾布子宣为右相。子宣数至上前留身,务破坏公所为,以中伤公所引重者。或劝公亦留身上前与之辩,公曰:“宰相自有体。如是,又一曾子宣也。其相去几何?道之不行,我知之矣。”乃上章乞罢相补外。上封还所上章,使中贵人趣公至都堂视事。而谏官吴材、王能甫数奏疏,言公以向子宣意所便。公闻之,复上章请外。章凡三上,乃以公为观文殿大学士、知大名府。而材与能甫言不已,乃罢大学士,犹知大名。

  初,钦圣皇太后垂帘共政,而故相章申公惇犹未去位。公与申公帘对,皇太后曰:“登极之恩博矣,无所不被,废后孟氏可复也。”公退谓申公曰:“有故事乎?事体之间无所伤乎?”曰:“无伤。”及以事对,上曰:“复孟氏则可,皇太后欲复孟氏而废刘氏,奈何复一废一,则上累永泰,岂小哉!公等执政也,其执之。”公曰:“陛下之言,乃《谟训》也,其敢不执?”退见皇太后,皇太后盛以废复为言,不可易。公援引古今,具道其所以然,以死争之,皇太后之议遂格。故复后之诏曰:“元符之号定矣,而永泰上宾,无并后之嫌者,公之意也,而言者不知。”又曰:“是尝摇动中宫。”乃降右正议大夫、提举西京崇福宫。

  公自罢相守大名,凡三黜,怡然无所辩。及言者诬公以中宫事,公曰:“是不可不辩也。”乃具言其始末上之,而言者诋公尤力,遂降太中大夫、提举崇福宫,居于怀。言者未厌,乃曰:“公在位尝弃湟州,非是。”遂复谪崇信军节度副使,居于济。及复湟、鄯,又谪磁州团练副使。是岁崇宁三年十一月也。

  明年,九鼎成,大赦,公得归相。又一年,复太中大夫,提举西京崇福宫如故。俄复通议大夫,请老,遂还故官,以宣奉大夫致仕。逾年,薨于安阳之里第,实大观三年八月二十日也,享年七十二。

  惟公系出博陆,自高祖而上,载于《顾命》之碑,与龙图阁直学士颍川陈荐所撰次魏公之志,不备言也。曾祖讳某,太子中允,赠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燕国公。祖讳国华,谏议大夫,赠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魏国公。及公在位,申赠燕、魏二祖皆太师、开府仪同三司,而忠献魏公以故韩王赵普故事,赠不加也。

  娶两夫人,皆故太尉惠穆吕公公弼之女。嫡曰韩国夫人,继室曰冀国夫人。

  四子,五女,十一孙,三曾孙。

  子治,中奉大夫;澡,朝散郎;浩,奉议郎;澄,宣德郎。

  女嫁蔡承、冯询、王傅约、王朋约,有既嫁而卒者。

  孙曰肖胄、肯胄、□胄、完胄、宏胄、安胄、宝胄、膺胄、昌胄、庄胄。

  曾孙曰龢、协、彬。

  或问:“公之所行孰为大?”曰:“公有大焉,而人未之思也。”“为其父为宰相,而身又为宰相乎?”曰:“汉、唐、本朝父子为宰相者,可问亦可记也。美则美矣,奚其大?”曰:“为其逮事五朝,出将入相,兄弟联荣,子孙众多,门下之士诵美无穷乎?”曰:“显则显矣,奚其大?”“然则公之所以为大者何也?”曰:“公质刚气和,居家不妄语笑,内无机心,外不事矫饰。天下之士,不待被公之恩,承公之力,皆咏公贤而期公贵。非天爵之高,不至于此。”此则似大矣,然犹未也。

  盖尝闻士处穷困,甘藜藿,褐衣蓬户,生以为常。及其遭时遇合,都廊庙,位卿相,得志之事日日在前,而能不忘宿昔穷困未遇之心者,已为贤矣。一旦失倚离权,身折势夺,宜其追惟宿昔穷困未遇,而等之有以自处。然尤憔悴枯槁,或愠坠而自失。故屈平怀石,亚父疽殒;贾谊忌鵩,张昭塞户。而汉唐以来,公卿大臣以废放不用,而颠沛若无以乐其生者,比比是也。

  而公生于魏公之世,长于宰相之家,席其旧德,少有问望。食饮服用居处,行乎富贵者四五十年,卒亦自为宰相,岂尝知闲放之事、穷居之乐哉?而崇宁、大观之间,遭吴材、王能甫之毁,身被五黜,仅夷庶士。去都邑庙堂之重,而寓异乡下里之居;辞公卿僚采之奉,而接野夫乡老之陋;谢旌麾徒御之众,而甘舆台僮使之约。富贵之事,物物不同,而公中怀漠然,不异平昔。门下之士,间得请谒于前者,词气颜色,了不见其欣戚,唯以上恩保全,先众人还乡里叙感而已,则良为大也。盖能用而不能舍,能显而不能晦,能处安乐而不能处患难,皆非成德也。能用能舍,能显能晦,能处安乐,且能处患难,然后为成德,成德始可言大矣。故曰“公有大焉”者,此也。

  公所著文章集为三十卷,奏议二十卷,《魏公行事》一卷,家传十卷,藏于家未出。

  谨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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