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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墓志铭


  ▼苏文忠公轼墓志铭〔苏辙〕

  予兄子瞻谪居海南。四年春正月,今天子即位,推恩海内,泽及鸟兽。夏六月,公被命渡海北归。明年,舟至淮浙,秋七月被病,卒于毘陵。吴越之民相与哭于市,其君子相吊于家。讣闻四方,无贤愚皆咨嗟出涕。太学之士数百人,相率饭僧惠林佛舍。呜呼!斯文坠矣,后生安所复仰!公始病,以书属辙曰:“即死,葬我嵩山下,子为我铭。”辙执书哭曰:“小子忍铭吾兄!”

  公讳轼,姓苏氏,字子瞻,一字和仲,世家眉山。曾大父讳杲,赠太子太保;妣宋氏,追封昌国太夫人。大父讳序,赠太子太傅;妣史氏,追封嘉国太夫人。考讳洵,赠太子太师;妣程氏,追封成国太夫人。

  公生十年,而先君宦学四方,太夫人亲授以书,闻古今成败,辄能语其要。太夫人尝读东汉史,至《范滂传》,慨然太息。公侍侧,曰:“轼若为滂,夫人亦许之否乎?”太夫人曰:“汝能为滂,吾顾不能为滂母耶?”公亦奋厉有当世志。太夫人喜曰:“吾有子矣。”比冠,学通经史,属文日数千言。

  嘉祐二年,欧阳文忠公考试礼部进士,疾时文之诡异,思有以救之。梅圣俞时与其事,得公论刑赏,以示文忠。文忠惊喜,以为异人,欲以冠多士,疑曾子固所为。子固,文忠门下士也,乃寘公第二。复以春秋对义居第一,殿试中乙科。以书谢诸公。文忠见之,以书语圣俞曰:“老夫当避此人,放出一头地。”士闻者始哗不厌,久乃信伏。丁太夫人忧,终丧。

  五年,授河南福昌主簿。文忠以直言荐之秘阁。试六论,旧不起草,以故文多不工。公始具草,文义粲然,时以为难。比答制策,复入三等。除大理评事,签书凤翔判官。长吏意公文人,不以吏事责之。公尽心其职,老吏畏伏。关中自元昊叛命,人贫役重,岐下岁以南山木栰自渭入河,经底柱之险,衙前以破产者相继也。公遍问老校,曰:“木栰之害,本不至此。若河渭未涨,操栰者以时进止,可无重费也。患其乘河渭之暴,多方害之耳。”公即修衙规,使衙前得择水工,栰行无虞。乃言于府,使得系籍,自是衙前之害减半。

  治平二年,罢还,判登闻鼓院。英宗在藩,闻公名,欲以唐故事召入翰林。宰相限以近例,欲召试秘阁。上曰:“未知其能否故试,如苏轼有不能耶?”宰相犹不可。及试二论,皆入三等,得直史馆。丁先君忧,服除,时熙宁二年也。

  王介甫用事,多所建立。公与介甫议论素异,既还朝,寘之官告院。四年,介甫欲变更科举,上疑焉,使两制三馆议之。公议上,上悟曰:“吾固疑此,得苏轼议,意释然矣。”即日召见,问:“何以助朕?”公辞避久之,乃曰:“臣窃意陛下求治太急,听言太广,进人太锐。愿陛下安静以待物之来,然后应之。”上竦然听受,曰:“卿三言,朕当详思之。”介甫之党皆不悦,命摄开封推官,意以多事困之。公决断精敏,声闻益远。

  会上元,有旨市浙灯,公密疏旧例无有,不宜以玩好示人,即有旨罢。殿前初策进士,举子希合,争言祖宗法制非是。公为考官,退拟答以进,深中其病。自是论事愈力,介甫愈恨。御史知杂事者为诬奏公过失,穷治无所得。公未尝以一言自辨,乞外任避之,通判杭州。是时四方行青苖、免役、市易,浙西兼行水利、盐法。

  公于其间,常因法以便民,民赖以少安。高丽入贡使者凌蔑州郡,押伴使臣皆本路筦库,乘势骄横,至与钤辖亢礼。公使人谓之曰:“远夷慕化而来,理必恭顺。今乃尔暴恣,非汝导之,不至是也。不悛,当奏之。”押伴者惧,为之小戢。使者发币于官吏,书称甲子。公却之曰:“高丽于本朝称臣,而不禀正朔,吾安敢受?”使者亟易书称“熙宁”,然后受之,时以为得体。吏民畏爱,及罢去,犹谓之学士而不言姓。自杭徙知密州,时方行手实法,使民自疏财产以定户等,又使人得告其不实。司农寺又下诸路,不时施行者以违制论。公谓提举常平官曰:“违制之坐,若自朝廷,谁敢不从?今出于司农,是擅造律也,若何?”使者惊曰:“公姑徐之。”未几,朝廷亦知手实之害,罢之。密人私以为幸。

  郡尝有盗窃发而不获,安抚转运使忧之,遣一二班使臣领悍卒数十人入境捕之。卒凶暴恣行,以禁物诬民,入其家争斗,至杀人,畏罪惊散,欲为乱。民诉之,公投其书不视,曰:“必不至此。”溃卒闻之少安,徐使人招出戮之,自密徙徐。是岁河决曹村,泛于梁山泊,溢于南清河。城南两山环绕,吕梁、百步扼之,汇于城下,涨不时泄,城将败,富民争出避水。公曰:“富民若出,民心动摇,吾谁与守?吾在是,水决不能败城。”驱使复入。公履屦杖策,亲入武卫营,呼其卒长谓之曰:“河将害城,事急矣,虽禁军宜为我尽力。”卒长呼曰:“太守犹不避涂潦,吾侪小人效命之秋也。”执挺入火伍中,率其徒短衣徒跣,持畚锸以出,筑东南长堤,首起戏马台,尾属于城。堤成,水至堤下,害不及城,民心乃安。然雨日夜不止,河势益暴,城不沉者三板。

  公庐于城上,过家不入,使官吏分堵而守,卒完城以闻。复请调来岁夫,增筑故城,为木岸,以虞水之再至。朝廷从之。讫事,诏褒之,徐人至今思焉。徙知湖州,以表谢上。言事者擿其语以为谤,遣官逮赴御史狱。初,公既补外,见事有不便于民者,不敢言,亦不敢默视也,缘《诗》人之义,托事以讽,庶几有补于国。言者从而媒孽之,上初薄其过,而浸润不止,至是不得已从其请。既付狱吏,必欲寘之死,锻錬久之不决。上终怜之,促具狱,以黄州团练副使安置。公幅巾芒屩,与田夫野老相从溪谷之间,筑室于东坡,自号“东坡居士。”

  三年,上有意复用,而言者沮之。上手札徙汝州,略曰:“苏轼黜居思咎,阅岁滋深,人材实难,不忍终弃。”未至,上书自言有饥寒之忧,有田在常,愿得居之。书朝入,夕报可。士大夫知上之卒喜公也。会晏驾,不果复用。至常,以哲宗即位,复朝奉郎、知登州,召为礼部郎中。公旧善门下侍郎司马君实及知枢密院章子厚,二人冰炭不相入。

  子厚每以谑侮困君实,君实苦之,求助于公。公见子厚曰:“司马君实时望甚重,昔许靖以虚名无实,见鄙于蜀先主,法正曰:‘靖之浮誉,播流四海,若不加礼,必以贱贤为累’。先主纳之,乃以靖为司徒。许靖且不可慢,况君实乎?”子厚以为然,君实赖以少安。既而朝廷缘先帝意,欲用公,除起居舍人。公起于忧患,不欲骤履要地,力辞之。见宰相蔡持正自言,持正曰:“公徊翔久矣,朝中无出公右者。”公固辞。持正曰:“今日谁当在公前者?”公曰:“昔林希同在馆中,年且长。”持正曰:“希固当先公耶?”卒不许。然希亦由此继补记注。

  元祐元年,公以七品服入侍延和,即改赐银绯。二月,迁中书舍人。时君实方议改免役为差役。差役行于祖宗之世,法久多弊,编户充役,不习官府,吏虐使之,多以破产,而狭乡之民,或有不得休息者。先帝知其然,故为免役,使民以户高下出钱,而无执役之苦。行法者不循上意,于雇役实费之外,取钱过多,民遂以病。若量出为入,母多取于民,则足矣。君实为人,忠信有余,而才智不足,知免役之害,而不知其利,欲一切以差役代之。方差官置局,公亦与其选,独以实告,而君实始不悦矣。

  尝见之政事堂,条陈不可,君实忿然。公曰:“昔韩魏公刺陕西义勇,公为谏官,争之甚力,魏公不乐,公亦不顾。轼昔闻公道其详,岂今日作相,不许轼尽言耶?”君实笑而止。公知言不用,乞补外,不许。君实始怒,有逐公意矣,会其病卒,乃已。时台谏官多君实之人,皆希合以求进,恶公以直形已,争求公瑕疵。既不可得,则因缘熙宁谤讪之说以病公,公自是不安于朝矣。寻除翰林学士。

  二年,复除侍读。每进读至治乱盛衰、邪正得失之际,未尝不反复开导,觊上有所觉悟。上虽共默不言,闻公所论说,辄肯首喜之。三年,权知礼部贡举。会大雪苦寒,士坐庭中,噤不能言。公宽其禁约,使得尽其技。而巡舗内臣伺其坐起,过为凌辱。公以其伤动士心,亏损国体奏之。有旨送内侍省挞而逐之,士皆悦服。尝侍上读祖宗《宝训》,因及时事,公历言“今赏罚不明,善恶无所劝沮;又黄河势方西流,而强之使东;夏人寇镇戎,杀掠几万人,帅臣揜蔽不以闻,朝廷亦不问。事每如此,恐寖成衰乱之渐。”当轴者恨之。公知不见容,乞外任。

  四年,以龙图学士知杭州。时谏官言前宰相蔡持正知安州,作诗借郝处俊事,以讥刺时事,大臣议逐之岭南。公密疏言:“朝廷若薄确之罪,则于皇帝孝治为不足;若深罪确,则于太皇太后仁政为小累。谓宜皇帝降敕置狱逮治,而太皇太后内出手诏赦之,则仁孝两得矣。”宣仁后心善公言,而不能用。公出郊未发,遣内侍赐龙茶、银合,用前执政恩例,所以慰劳甚厚。及至杭,吏民习公旧政,不劳而治。岁适大旱,饥疫并作,公请于朝,免本路上供米三之一,故米不翔贵,复得赐度僧牒百,易米以救饥者。

  明年方春,即减价粜常平米,民遂免大旱之苦。公又多作饘粥药剂,遣吏挟医,分坊治病,活者甚众。公曰:“杭,水陆之会,因疫病死,比他处常多。”乃裒羡缗得二千,复发私槖,得黄金五十两,以作病坊,稍蓄钱粮以待之,至于今不废。是秋,复大雨,太湖泛溢害稼。公度来岁必饥,复请于朝,乞免上供米半,又多乞度牒以籴常平米,并义仓所有,皆以备来岁出粜。朝廷从之。由是吴越之民,复免流散。杭本江海之地,水泉咸苦,居民稀少。唐刺史李泌始引西湖水作六井,民足于水,故井邑日富。及白居易复浚西湖,放水入运河,自河入田,所溉至千顷。然湖水多葑,自唐及钱氏,岁辄开治,故湖水足用。近岁废而不理。至是湖中葑田积二十五万余丈,而水无几矣。运河失湖水之利,则取给于江潮,潮浑浊多淤,河行阛阓中,三年一淘,为市井大患,而六井亦几废。

  公始至,浚茅山、盐桥二河,以茅山一河专受江潮,以盐桥一河专受湖水,复造堰闸,以为湖水畜泄之限,然后潮不入市,且以余力复完六井,民稍获其利矣。公间至湖上,周视良久,曰:“今欲去葑田,葑田如云,将安所寘之?湖南北三十里,环湖往来,终日不达。若取葑田积之湖中,为长堤以通南北,则葑田去而行者便矣。吴人种菱,春辄芟除,不遗寸草。葑田若去,募人种菱,收其利以备修湖,则湖当不复堙塞。”乃取救荒之余,得钱粮以贯石数者万。复请于朝,得百僧度牒以募役者。堤成,植芙蓉、杨柳其上,望之如图画,杭人名之苏公堤。

  杭僧有浄源者,旧居海滨,与舶客交通牟利,舶至高丽,交誉之。元丰末,其王子义天来朝,因往拜焉。至是源死,其徒窃持其画像,附舶往告。义天亦使其徒附舶来祭。祭讫,乃言国母使以金塔二祝皇帝、太皇太后寿。公不纳,而奏之曰:“高丽久不入贡,失赐予厚利,意欲来朝,以未测朝廷所以待之薄厚,故因祭亡僧而行祝寿之礼,礼意尠薄,盖可见矣。若受而不答,则远夷或以怨怒,因而厚赐之,正堕其计。臣谓朝廷宜勿与知,而使州郡以理却之。然庸僧猾商,敢擅招诱外夷,邀求厚利,为国生事,其渐不可长,宜痛加惩创。”朝廷皆从之。未几,高丽贡使果至。公按旧例,使之所至吴越七州,实费二万四千余缗,而民间之费不在。乃令诸郡量事裁损。比至,民获交易之利,而无侵挠之害。

  浙江潮自海门东来,势如雷霆,而浮山峙于江中,与渔浦诸山犬牙相错,洄洑激射,岁败公私舩不可胜计。公议自浙江上流,地名石门,并山而东,凿为运河,引浙江及溪谷诸水二十余里,以达于江。又并山为岸,不能十里,以达于龙山之大慈浦,自浦北折抵小岭,凿岭六十五丈,以达于岭东古河,浚古河数里,以达于龙山运河,以避浮山之崄,人皆以为便。奏闻,有恶公成功者,会公罢归,使代者尽力排之,功以不成。公复言:“三吴之水,潴为太湖,太湖之水,溢为松江以入海。海日两潮,潮浊而江清,潮水尝欲淤塞江路,而江水清驶,随辄涤去。海口尝通,则吴中少水患。昔苏州以东,公私船皆以篙行,无陆挽者。自庆历以来,松江大筑挽路,建长桥以扼塞江路,故今三吴多水,欲凿挽路为千桥,以迅江势。”亦不果用,人皆恨之。公二十年间再莅此州,有德于其人,家有画像,饮食必祝,又作生祠以报。

  六年,召入为翰林承旨,复侍迩英。当轴者不乐,风御史攻公。公之自汝移常也,授命于宋。会神考晏驾,哭于宋,而南至扬州。常人为公买田,书至,公喜作诗,有“闻好语”之句。言者妄谓公闻讳而喜,乞加深谴。然诗刻石有时日,朝廷知言者之妄,皆逐之。公惧,请外补,乃以龙图阁学士守颍。

  先是,开封诸县多水患,吏不究本末,决其陂泽,注之惠民河,河不能胜,则陈亦多水。至是,又将凿邓艾沟与颍河并,且凿黄堆注之于淮,议者多欲从之。公适至,遣吏以水平准之,淮之涨水高于新沟几一丈,若凿黄堆,淮水顺流浸州境,决不可为。朝廷从之。郡有宿贼尹遇等数人,群党惊劫,杀蛮主及捕盗吏兵者非一。朝廷以名捕不获,被杀者噤不敢言。公召汝阴尉李直方,谓之曰:“君能擒此,当力言于朝,乞行优赏;不获,亦以不职奏免君矣。”直方退,缉知群盗所在,分命弓手往捕其党,而躬往捕遇。直方有母年九十,母子泣别而行,手戟刺而获之。然小不应格,推赏不及。公为言于朝,请以年劳改朝散郎阶,为直方赏,朝廷不从。其后吏部以公当迁,以符会公考。公自谓已许直方,卒不报。

  七年,徙扬州。发运司旧主东南漕法,听操舟者私载物货,征商不得留难。故操舟者富厚,以官舟为家,补其弊漏,而周船夫之乏困,故其所载,率无虞而速达。近岁不忍征商之小失,一切不许,故舟弊人困,多盗所载以济饥寒,公私皆病。公奏乞复故,朝廷从之。未阅岁,以兵部尚书召还,兼侍读。是岁,亲祀南郊,为卤薄使导驾入太庙,有贵戚以其车从,争道不避仗卫,公于车中劾奏之。明日,中使传命申敕有司严整仗卫。寻迁礼部,复兼端明殿、翰林侍读二学士。高丽遣使请书于朝,朝廷以故事尽许之。公曰:“汉东平王请诸子及《太史公书》,犹不肯予。今高丽所请,有甚于此,其可予乎?”不听。公临事必以正,不能俯仰随俗,乞守郡自效。

  八年,以二学士知定州。定久不治,军政尤弛,武卫卒骄惰不教,军校蚕食其廪赐,故不敢向问。公取其贪污甚者,配隶远恶,然后缮修营房,禁止饮博。军中衣食稍足,乃部勒以战法,众皆畏服。然诸校多不自安者,有卒史复以赃诉其长,公曰:“此事吾自治则可,汝若得告,军中乱矣。”亦决配之,众乃定。会春大阅,军礼久废,将吏不识上下之分。公命举旧典,元帅常服坐帐中,将吏戎服奔走执事。副总管王光祖自谓老将,耻之,称疾不出。公召书史作奏,将上,光祖震恐而出,讫事,无敢慢者。定人言:“自韩魏公去,不见此礼至今矣。”北戎久和,边兵不试,临事有不可用之忧,惟沿边弓箭社兵与寇为邻,以战射自卫,犹号精锐。

  故相庞公守边,因其故俗,立队伍,将校出入,赏罚缓急可使。岁久法弛,复为保甲所挠,渐不为用。公奏为免保甲及两税折变科配,长吏以时训劳,不报,议者惜之。时方例废旧人,公坐为中书舍人,日草《责降官制》,直书其罪,诬以谤讪。

  绍圣元年,遂以本官知英州,寻复降一官,未至,复以宁远军节度副使安置惠州。公以侍从齿岭南编户,独以少子过自随,瘴疠所侵,蛮蜑所侮,胸中泊然,无所蔕芥。人无贤愚,皆得其驩心,疾苦者畀之药,殒毙者纳之竁。又率众为二桥,以济病涉者,惠人爱敬之。居三年,大臣以流窜者为未足也。四年,复以琼州别驾安置昌化。昌化非人所居,饮食不具,药石无有。初僦官屋以庇风雨,有司犹谓不可,则买地筑室。昌化士人畚土运甓以助之,为屋三间。人不堪其忧,公食芋饮水,著书以为乐,时从其父老游,亦无间也。

  元祐三年,大赦北还。初徙廉,再徙永,已乃复朝奉郎、提举成都玉局观,居从其便。公自元祐以来,未尝以岁课乞迁,故官止于此,勋上轻车都尉,封武功县开国伯,食邑九百户。将居许,病暑暴下,中止于常。建中靖国元年六月,请老,以本官致仕,遂以不起。未终旬日,独以诸子侍侧,曰:“吾生无恶,死必不坠,慎无哭泣以怛化。”问以后事,不答,湛然而逝,实七月丁亥也。公娶王氏,追封通义郡君。继室以其女弟,封同安郡君,亦先公而卒。子三人:长曰迈,雄州防御推官、知河间县事;次曰迨,次曰过,皆承务郎。孙男六人:箪、符、箕、钥、筌、筹。明年闰六月癸酉,葬于汝州郏城县钓台乡上瑞里。公之于文,得之于天。少与辙皆师先君,初好贾谊、陆贽书,论古今治乱,不为空言。既而读庄子,喟然叹息曰:“吾昔有见于中,口未能言,今见庄子,得吾心矣。”乃出《中庸论》,其言微妙,皆古人所未喻。

  尝谓辙曰:“吾视今世学者,独子可与我上下耳。”既而谪居于黄,杜门深居,驰骋翰墨,其文一变,如川之方至,而辙瞠然不能及矣。先君晚岁读易,玩其爻象,得其刚柔远近、喜怒顺逆之情,以观其词,皆迎刃而解。作易传未完,疾革,命公述其志。公泣受命,卒以成书,然后千载之微言,焕然可知也。复作论语说,时发孔氏之秘。最后居海南,作书传,推明上古之绝学,多先儒所未达。既成三书,抚之叹曰:“今世要未能信,后有君子,当知我矣。”至其遇事所为诗骚、铭记、书檄、论撰,率皆过人。

  有《东坡集》四十卷、《后集》二十卷、《奏议》十五卷、《内制》十卷、《外制》三卷。

  公诗本似李、杜,晚喜陶渊明,追和之者几遍,凡四卷。幼而好书,老而不倦,自言不及晋人,至唐褚、薛、颜、柳,髣髴近之。平生笃于孝友,轻财好施。伯父太白早亡,子孙未立,杜氏姑卒未葬,先君没,有遗言。公既除丧,即以礼葬姑。及官可荫补,复以奏伯父之曾孙彭。其于人,见善称之,如恐不及;见不善斥之,如恐不尽,见义勇于敢为,而不顾其害。用此数困于世,然终不以为恨。孔子谓伯夷、叔齐,古之贤人,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公实有焉。

  铭曰:

  苏自栾城,西宅于眉。世有潜德,而人莫知。
  猗欤先君,名施四方。公幼师焉,其学以光。
  出而从君,道直言忠。行险如夷,不谋其躬。
  英宗擢之,神考试之。亦既知矣,而未克施。

  晚侍哲皇,进以诗书。谁实间之,一斥而疏。
  公心如玉,焚而不灰。不变生死,孰为去来。
  古有微言,众说所蒙。手发其枢,恃此以终。
  心之所涵,遇物则见。声融金石,光溢云汉。

  耳目同是,举世毕知。欲造其渊,或眩以疑。
  绝学不继,如已断弦。百世之后,岂其无贤。
  我初言公,赖以有知。抚我则兄,诲我则师。
  皆迁于南,而不同归。天实为之,莫知我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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