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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谦神道碑


  ▼少保兵部尚书肃愍于公神道碑铭(倪岳)

  宪宗皇帝纪元成化之初,故少保兼兵部尚书于公之子冕归自谪所,即衔哀列疏,以讼父冤。上闻而悯之,追复故秩,遣行人司行人马暶往祭其墓。其文有曰:“当国家之多难,保社稷以无虞,惟公道而自持,为权奸之所害。在先帝已知其枉,而朕心实怜其忠。”由是天下称快,曰:“此诚天日开明,公道暴白之秋也。”呜呼休哉!

  已而杭之父老白于巡按监察御史,请即公所居建祠祀公,榜曰“怜忠”,遵制词也。

  今上皇帝纪元弘治之初,训导储衍奏公功绩,宜赐赠谥,立庙以祀,言甚剀切。礼部将上其事,会给事中孙孺复言:“古之节义,则诸葛孔明、张巡、文天祥;今之节义,则李时勉、刘球与公,宜一体报祀,以励后来。”廷臣合议以闻,诏岁一祀公于乡民所立祠。

  未几,冕以应天府尹致事归,复列公平生行业,请如制赠谥,以慰泉下,累数千言。事下礼部议,佥谓:“古今人臣能为国家建大议、成大功者,生则有旌擢之恩,没则有褒恤之典。若前宋岳飞尽忠报国,死非其罪,其进谥祠祀,在宋具已举行。公受冤虽同,而功业所就,则大过之,宜如其子所请。”制可,赐谥曰肃愍,建祠于墓,表曰旌功,命有司春秋致祭。其文有曰:“逢时艰危,安内辑外,社稷之功,世永不忘。”复赐赠诰,其略曰:“当皇祖北狩之时,正国步难危之日,乃能殚竭心膂,保障家邦。回銮有期,论功应赏。不幸为权奸所构,乃殒其身。舆论咸冤,恤恩已锡。兹复赠特进光禄大夫、柱国、太傅,用昭旌崇之典。”天语丁宁,垂之万世。盖至是而公之冤以白,公之功以著矣。于呼休哉!

  于是冕抵书京师,谓岳在里姻之末,又适官礼曹,亲承德音,宜为具述其事,勒之墓碑,以昭示无极。岳不敏,何足以知之。

  按公状,讳□,字廷益,姓于氏,号节庵。

  其先家河南。八世祖某,仕金为汾州节度使、知开封府。七世祖某,阶朝请大夫、延津令。六世祖某,定远大将军、沁水令。金末兵乱,谱谍散佚,仅存官秩,而亡其讳。五世祖讳伯仪,金亡,奉母迁云中。元初收括新附,复迁苏州,仕至朝列大夫、太常丞兼法物库使,累赠礼部尚书、上轻车都尉,追封河南郡侯。妣晋,赠河南郡夫人。高祖讳夔,起家中书椽,累赠中奉大夫、河南江北等处行中书省参知政事、护军,追封河南郡公。妣张,赠河南郡夫人。曾祖讳九思,阶中奉大夫、湖南道宣慰使都元帅,延祐间为杭州路总管,致仕,遂家于杭,故今为钱塘人。祖讳文大,入国朝,仕为兵部主事,改工部。父讳彦昭,隐德不仕。自曾祖而下,皆以公贵,累赠荣禄大夫、少保、兵部尚书。曾祖妣马、杨,祖妣施,妣刘,皆赠一品夫人。

  公生有异质,甫七岁,僧兰古春奇之,曰:“此他日救时宰相也。”长游邑庠,领永乐庚子乡荐,明年,登进士第。

  宣德建元丙午,拜山西道监察御史。公风仪峻整,音吐鸿畅,每入侍奏对,上必注听院长。都御史顾佐风纪甚严,独器重公。巡按江西,奏白诬狱,出数十百人于死,劾治王府之以和买害民者,一道肃然。比还,复同锦衣卫官校往理官船之货私盐者。公不避权贵,河道以清。上亲征武定州罪人,既得命,公数其罪。公辞严义正,肆口而成,大称上旨。师还,受赉与从征大臣等。自是受知于上,属意用公矣。

  庚戌,河南、山西灾,廷议必得大臣兼理之,上亲署公名,擢兵部右侍郎,赐敕以往,年方三十有三,朝野荣之。公感上知遇,夙夜经画,遍历梁、晋间,问民之所欲恶而兴革之,民大感悦。九载秩满,进左侍郎。公在镇久,多善政,在河南者尤著。若劝民粜粟,官为收籴,以备赈荒。预拟河患,督采近地草束,以备筑堰。公庾积久易败,即减价而粜,旁省亦获以济。征输脱有赢余,即以钞拆纳,官民交以为便。岁旱,奏减存留粮草,积诚以祷雨泽,民忘其灾。河流岁卫土城,遂筑大堤以障,植柳以为固,立铺设夫役以备修补,复植柳于道,以荫行旅,凿井以济道渇,迄今存焉。

  时议者欲移山东薪炭及大名牧马于河南,公抗疏止之。山东、陕西民流徙其地,公为其在山西奏革大同镇将役军耕种之弊,尽入其地为军屯。复以大同远在北边,乞专差御史一员巡历其地,庶奸弊可革,遂永例议处修筑雁门军役,议派柴炭人夫,通融有法,仍奏减七分之一,以苏民困。时灾伤民流移,公设法招徕,又恐复业者惮于徵输,无复固志,即奏免所欠税粮,请著令有司考绩,以有无流民为殿最,使知警焉。其地霜蚤田薄收当输边者多折赍金银,奸民恒窃以逃。公奏遣官解以惩其弊,且请免煎销以便分给,尤为民利。

  公尝自河南抵山西,夜经太行山,有群盗持兵喊而前,从者骇愕,公厉声叱曰:“汝何为者邪?”盗闻公言,大惊散去。其德威所著如此。有参议刘孔宗者,律已己甚严,颇与流辈寡合,众构赃罪污之。公知其诬,即奏白其事,恒以盈满为惧,请举参政孙原贞、王来以自代。

  时中珰王振方用事,有御史姓名类公者,尝忤之,意以为公,遂乘机嗾言者劾公擅举自代,罢为大理左少卿。二省之民倍道赴阙,交章乞留,亲藩亦以不可无公为请,乃复命巡抚,实正统丙寅岁也。

  明年,复为兵部右侍郎,留理部事。时公考妣相继殁,皆命奔丧,两遣行人汪琰抵杭,赐祭治葬事,恳乞终制,不许。又明年己巳,北人额森攻独石马营,至秋,势益张。上下诏亲征,公与尚书邝公埜上言:“边防将士皆可托以制敌,不必上烦六师。且皇上宗庙社稷主,无轻临戎。”恳留,不听。八月望日,师次土木,敌奄至,主将失律,王师败绩。皇舆北狩,宣府、怀来仅以自保,缘边城堡奔溃一空,京师大震。

  时公独任部事,北望号泣,誓以灭敌。将议集兵为守护京师计,会皇太后命郕王监国,以系人心。

  于时台谏廷论土木之变,罪归王振。王始摄朝,仓卒未有处分。锦衣指挥马顺素附振,意颇不平。众起捽顺击死,复索振所亲信二内侍,将击之。班行諠杂,无复朝仪。王疑惧,屡欲退,诸大臣亦敛避。公坚立不动,时掖王请留,且请降旨宣谕群臣,无擅动振罪,俟请命于太后行诛。顺罪应死,勿论,命将军亟击二内侍死。众乃定。退朝,漏过午刻,公袍袖为裂。吏部尚书王公直执公手曰:“今日正赖公等,若某百辈何能为?”公辞谢不敢当。

  进兵部尚书,固辞不获,始就职。公受任多事之际,首劾扈从失律者,武臣顾兴祖辈,文臣王佐辈,皆宜议罪以闻,庶后之任事者知所用。命从之。

  王嗣位,尊上太上皇帝号,改明年庚午为景泰元年。公入见,泣对曰:“敌人不道,犯我边疆,遮留大驾。彼既得志,将有长驱深入之势,不可不豫为计。迩者各营精锐兵械且尽,宜亟募兵易漕卒以备调,令工部分局治兵器以备用。京师九门,尤为要地,宜令都督孙镗、卫颖、张轨、张义、雷通分兵以守,选给事中御史如王竑辈佐之,列营于外,以振军威。徙郭外居民于城内,随地安插,无为敌所掠。通州所积粮数百万,挽运固难,弃之或以资敌,宜令在官食粮者悉诣关支,人以多寡受粮而归,坌集京师,庶几两便。大同、宣府尝经敌剽掠,请敕各地守臣协力防镇,训练修饬,务使有备。至于选任人才,尤为至务。文臣如轩輗者,宜令巡抚;武臣如杨洪、柳溥者,宜为将帅,军旅之事,臣请身任其责,不效,则治臣之罪。”上皆嘉纳行之。

  时边报络绎,讹言万端,公先事预防,达权制变,众视公以为安危。时太监喜宁于土默特之溃遂归降,额森因为之用,导之入侵。敌奉车驾趋紫荆关,京师戒严,朝臣至有挈家南奔者。侍讲徐珵因谬言占象,倡议南迁。事闻六宫,人心动揺。公为恸哭,抗言于廷曰:“京师天下根本,宗庙社稷在此,百官万姓帑藏仓储在此。此而不守,去将何之?一动则大势去矣。宋南渡之事可鉴也。”上是公言,守议遂定。

  主将石亨复为异议,欲尽闭九门,坚壁以避其锋。公言不可,请率先士卒,躬擐甲胄,出营德胜门外,闭门以示必死,泣以忠义谕三军,人人感奋,勇气自倍。

  十月朔,额森入紫荆关,传言送驾还京,前驱突至,我军坚不为动,知我有备,稍自引却。额森次至城下,对我垒而陈,驾亦在敌营。敌觇我军严整,不敢有加于我,我亦不敢向敌轻发一矢。喜宁嗾额森邀大臣出议和,且需金帛万万计,盖强所难从以起衅耳。对垒凡七日,是为十月既望,敌移跸渐远,乃举炮击敌营,敌死炮下者万计,额森大沮,宵遁,京师解严。时谓不战而屈敌兵,实天生公以为社稷也。论功,加少保,总督军务,固辞,久之乃受。尝谓人曰:“四郊多垒,卿大夫之耻。今日惟有声罪讨之,复还车驾,乃臣子之职也,复何言!”

  大同参将许贵奏欲遣使议和以缓敌兵,徐为讨伐。公谓:“去冬尝遣都指挥季铎、指挥岳谦厚赍金帛以往,敌辄深入。继遣通政王复、少卿赵荣往议迎复,亦不见銮舆而回。其谲诈莫测,和不足恃,况与彼不共戴天之雠,和则背君父而忘大义,理固不可。万一可和,彼肆无厌之求,从之则害,违之则变,势亦不可也。莫若选将练兵,养威蓄锐,无轻遣使以取其侮。”从之。

  公以涿鹿、真定、保定、易州皆京师近地,兵力单弱,虽尝遣都督刘安率兵巡视,犹虑敌方远遁,或肆剽掠,力弗能及,即奏遣都指挥陈旺、石端、王信、王虹辈分益以兵,往为之援,复请勅右都督杨俊节制之,民恃以安。又以敌之深入,必先攻犯白羊、紫荆、倒马诸关,复奏拨京兵与其原守官军互为应援,俾无偾事。谍报敌偪总兵朱谦于关子口。明日,复报追石亨于雁门关。烽火甚急,远迩骚动。众谓宜急发兵往援。公不为动,即奏上方略,密授亨等,仍令各营选调军马,若将克日大举者。旋报敌已出境,乃服公料敌之审。公谓喜宁不除,敌卒弗靖,乃以计授杨俊,擒送京师。公廷劾其罪,诛之。自是敌竟畏惮悔祸,不敢犯矣。

  辛未,额森遣使入贡,请送大驾还京。朝廷疑未之信,下廷臣议。公曰:“此天意也。君臣大义,兄弟至亲,当速遣使奉迎,以承天心。万一彼果怀诈,我有辞矣。”议乃决。

  秋九月,大驾至自边庭,众韪公一言之重。时边事稍宁,公益修安内攘外之政,河间、东昌诸处永乐门安置降人甚众。方敌入境时,势欲乘机而动,公因南征,奏遣其有名号者以行,遂留于彼,以为潜消之计。天寿山,祖宗陵寝所在,而无城郭,敌尝犯其地,乃奏起成山伯王通城昌平,徙兵民其中,以卫陵寝,且重边关之援。临清漕舟所经,商舶辐辏,实喉襟之地。敌入侵时,尝有往据之谋,乃奏遣平江伯陈豫筑城以守,遂为重镇。寻谍知为敌谋者,乃我亡命小田儿也,适杂敌使中,来瞰虚实。公奏授计于侍郎王伟,因使大同道诛之。

  初,北边独石、马营八城为敌所据,公谓此不可弃,即奏起都督孙安,授以方略,率兵度龙门关,且战且守,由是八城复完。公谓京兵分为五军、神机、三千诸营者,虽各有总兵,然不相统一,或遇调发,动相选摘,兵将不识,卒难济事。乃议以诸营马步兵择其精者十五万人,分为十营,各立名号,每营以都督一员总领之,每五千用把总都指挥一员,每千用把总指挥一员,每队用管队官二员,团结训练。体统既定,兵将相识,有警当调某营,则自其总领都督以下督率以行,号令专一,行伍不乱,兵制之善者也。故其法迄今守之。杨俊议奏尽出营兵,并调三边各路军马,大举剿敌,可以得志。公执不可,曰:“如此,则京师各边皆空,敌或分兵牵制,何以应之?非兵家全胜之谋也。”

  上从公言。俊素跋扈,时谓公此议足以夺其心。是时浙江、福建则有邓茂七、叶宗流,广东西则有黄、萧养肖,乘时窃发,残破郡邑。一时命将出师,皆出公筹划,虽远千万里之外,悬制切中,不啻亲历其地,卒用剿平。贵州苗贼作乱,侍郎何文渊奏乞罢布按司,复置宣慰司,以土官莅其地,留都司以辖诸卫,遣大将镇之。公谓:“贵州自祖宗开创余八十年,顾因小寇,遽隳成功,况土地人民皆受之祖宗者,岂可轻弃?”事遂寝。公念北方既平,军国之务可缓,恳辞兵柄,复以天变乞罢,皆不许。

  初,额森犯京师,石亨因公成功,骤跻侯爵,心不自安,乃奏公功,宜官一子。朝廷即授冕府军前卫副千户。累疏恳辞,且曰:“欲为子求官,亦不当假手于亨。”不许。既受命,语冕曰:“我本书生,当圣主忧勤之日,分以死报,顾功微报腆尔宜砥砺名节,毋忝恩命。”朝廷复于京师之西赐公第一区。公上疏辞,谓“国家多事之秋,岂臣子安居之日?况星文示变,正宜贬损,岂可厚享,以重咎愆?”不许。乃以平日所得赐物盔甲袍带之属,移置第内,封识加谨,时一往视焉。

  公素苦痰喘,恒寓直房,以便朝谒。一日疾作,上遣太监兴安、太医院院使董宿来视,云:“此非竹沥不可愈。”安为上言,具述公自奉俭约。

  上亲幸万岁山,伐竹以赐,仍命计公所用,悉给自尚方,盖异宠也。病少间,复恳乞罢归,不许,特降勅谕留,免公朝参,屡遣中使促公出视事。其为上所倚重如此。公握兵久,号令赏罚皆出于公,言议所及,宿将敛伏,亨等不能措一辞。亨素贪纵,尤为公所裁,积成嫌隙。亨侄彪本骁将,时皆虑其一门同握京兵,公乃奏遣彪充游击将军,往戍大同。二人不得遂所私,益切齿于公,思有以倾之。

  丁丑正月,景皇帝不豫,公同廷臣上章,乞复皇储,未报。英宗皇帝复正宸极,此实天与人归之会。亨等贪天之功,掩为己有,即诬公等迎立外藩以为罪,与大学士王文六七大臣俱下狱。所司以金牌勅符俱存,他无显迹可据,亨等必欲置公于死。会徐珵者以倡南迁,为公所斥,久不获进,因易名有贞。尤衔公者,廷鞫之日,力言大肆拷掠,宜无不承。文不胜忿,力辨不已。公曰:“亨等意已如此,辨之何益?”所司承亨风指,乃以“意欲”二字附会成狱,盖即秦桧莫须有之故智也。是月二十三日状上,上犹豫良久,曰:“谦实有功。”众未及对,有贞直前曰:“若不置谦于死,今日之事为无名。”上意乃决。时锦衣指挥刘敬方带刀在宿卫,目睹其事,每言及,未尝不以为恨。

  公殁之日,天日无辉,朝野冤之。太监吉祥麾下达官托尔者,闻公死,恸哭都市,以壶浆酹公。祥闻之,切责焉。明日,往哭如初。此实忠义感激人心,虽异类而天理固不泯耳。先是,杭之湖水竭土裂,人惊异之。孙原贞方以尚书镇浙,语人曰:“贤才之生,实钟山川之秀。今日之兆,哲人其萎乎!”盖指公也。至是卒验云。

  公之生为洪武戊寅四月十七日,得寿六十而已。

  惜哉!所司籍公家,自朝廷所赐外,他无一物,盖公平日自律之严也。未几,陈汝言代公为兵部,以贿败。上命陈所籍物于大内庑下,召大臣入视,且曰:“景泰间,谦任事久且专,没无余物,汝言未期,何得贿无算耶?”上色变久之,亨等俛首不敢动。抚宁伯朱永出谓人曰:“今日观上意,亨辈将无所逃矣。”一日,边报甚急,集廷臣议,恭顺侯吴瑾进曰:“于谦在边,患不至此。”上为之默然。

  初,公被害时,皇太后未及知,比闻,嗟悼累日。上闻之,益悟其冤,深悔之。既而有贞以罪远窜,亨等坐谋逆夷灭。此皆上心有所惩,而亦天道好还之明验也。

  初,公之遗骸,赖都督陈逵悯公无辜,密赂守者收瘗。踰年,冕遣义兄康诣逵,逵乃具棺衾,俾康扶归杭,葬于祖茔,即今建祠地也。

  公天性狷介,不立私党,一以忠诚结主知,分谤任怨,无所顾忌。不贷赃吏,而恒宥小过。急于荐贤,不遗一善。凡公所甄拔,如孙原贞、王来,皆在巡抚时所举。其他文臣武将,功名显著者尤多。盖公知人之明如此。公所至,声绩懋异,遗爱不忘。故江西祀公郡学名宦祠,河南祀公开封庇民祠。二省之民,家有公像,饮食必祀,皆至于今不废。

  及己巳之变,军旅方兴,中外论事者纷然,议下兵部,公悉裁之以理,可者行之,否则止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时克诘戎兵,登崇智勇,卒之肃清大憝,迎复乘舆,以安社稷,以固边圉,此诚不世之功也。历事三朝,位极人臣,然故庐之在杭者,未尝增饬尺寸。丁内外艰归,萧然不异寒士。孤忠峻节,夷险弗渝,可谓难矣。

  平居好学,手不释卷,为文有奇气,诗词清丽。在江西时,和祭酒胡颐庵山居十咏;在河南时,和冯海粟梅花百咏,诗皆顷刻而就,脍炙人口。尤长于奏疏,至今视以为准。当政务旁午,章日数十上,累千万言,挥笔如流,皆切中事机,人服公明决,率推为天下奇才焉。平生著述甚多,今仅存《节庵诗文藁》《奏议》各若干卷。祸变之余,盖千百之什一耳。

  配董氏,累赠一品夫人,翰林庶吉士永丰知县镛之女;柔惠静专,克谨内助,先公十一年卒。公年未五十,遂不娶,亦无媵侍,人皆义之。

  生子一,即冕,自副千户改授兵部员外郎,进礼部郎中、南京太仆少卿、应天府尹,文学政事,无忝家法。

  女一,适锦衣千户朱骥,坐公累戍边,比宥还,累官都指挥使,掌锦衣卫事。

  (孙男一,曰允忠。)

  孙女六。(吏科给事中张晟、工部员外郎倪阜、益都知县孙武卿、德清县学生徐九万、杭州府学生沈继荣,其婿也。

  呜呼!公之功业在天下,公论在人心,传在《国史》。列圣眷恤,恩命屡颁。一时之屈,万世之伸;一时之冤,万世之雪,公于此可以无憾也已。

  岳生也晚,虽自童丱得之见闻之日久,然才力绵弱,不能揄扬朝廷褒忠录功之旷典,与公忘身为国之大节,姑即冕所述,掇拾其概,俾之立石墓道,以示后世,以为他日为臣者劝焉。惟公讳与先考同,未敢以私,故阙而不书,盖公之所关者大也。临文悚然。

  铭曰:

  惟天纯佑,贤俊挺生。实商昭周,为国之祯。
  惟公之生,允济斯世。雄才卓识,孤忠正气。
  始镇两藩,迄司五兵。民困毕苏,边尘肃清。
  时方宴安,敌忽窃发。皇曰“往哉,执挺以挞。”

  公疏恳留,六师已陈。越关而北,曾未浃旬。
  兵敢犯顺,皇舆远狩。公独治兵,痛心疾首。
  浮议譊譊,公斥正之。人心揺揺,公镇定之。
  内决廷论,外当敌冲。一时安危,万目视公。

  国步载宁,皇舆遂复。名高毁来,功大弗录。
  公存以功,公亡以冤。于惟圣明,克俾昭宣。
  万世之名,一日之厄。失短获长,公亦何责。
  穹祠显号,报祀无穷。西湖之壖,岳庙攸同。
  庙貌俨然,公其如在。嗟嗟后人,守视无懈。

  (胡案:此文原无孙男及孙女婿,从它录入。或是后人增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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