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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瑄墓志铭


  ▼浙江按察使杨公墓志铭(杨守陈)

  天顺初,英庙复辟时广西道监察御史杨公印马于畿内,民群诉太监吉祥、忠国公石亨夺其田若干顷。公具以闻,并言其怙宠擅权之罪。诏称公敢言称职,命吏部记之,盖将以大任也。既而还京,彗孛连见,祥亨二凶日益张,十三道御史谋劾之,有私泄于亨者,乃与祥合谋上谮。暨弹章入,上震怒,召诸御史诣文华殿,俾诵弹章而历诘之。某道御史周宾与公同辈,且诵且读,历陈二凶罪状明甚。然天意入先,谮莫能回,悉下锦衣卫狱,逼诬引大臣,刑甚惨酷,数濒死,卒无一语他及。有司文致,坐公死,而十三道长皆坐戍,余多坐贬。奏上矣,会京城大风雹,拔木坏屋,走正阳门,下马牌于郊外,于是狱皆从减,死者戍,戌者贬,贬者复。而公就戍辽东之铁岭,道遇赦还。或谓公宜诣二凶谢,庶免后祸。公不可,复谪戌广西南丹。

  居五岁,二凶相继以逆诛,公被特旨,还里居。今上嗣位,以言官奏,复公旧官,改陕西道,寻升浙江按察副使。居父忧,起复旧治巡海,后升按察使,卒于官。自古乱臣逆党,必先淫刑重法,以箝群众之口,而慑服其心,俾莫敢不从,然后逞其志。此二凶所以必欲寘公于死。既而公幸生全,二凶卒皆诛灭,而公乃复于位,由天子之明足以别忠邪,智勇足以定福乱故也。

  公姓杨,讳瑄,字廷献,南昌丰城县人。其始祖曰王君权,唐季相南平王,累官金紫光禄大夫,居南昌之武宁,傅十有五世。曾祖回仲,犹王姓,国初徙丰城,占籍始讹为“杨”,盖其方言“王”、“杨”无异音故也。

  公祖名高,不仕。父子荣,以乡举累官蜀府左长史。母周氏。公以甲戌进士为御史,仅两期而罹“二凶”之祸,再起为御史,岁余遂副宪于浙。杭州卫指挥陈鼎父子肆凶恶,海宁民管箎、沈琦工诋诬,皆莫敢谁何,公悉寘之法。属府造上供纸岁若干万,工估价每张银一两,公计量纤悉减十之九,岁省银若干万两,民德之。其巡海道,以军官多役戌卒,严禁之。立“五日一操点”之法。以边饷米粝而卒空,为革势豪揽粮之弊,奏增一通判专理。以武臣多不学无谙,为葺学延师,教其子弟。凡城隍、墩堠、廨署、舸舰、兵甲,皆以次缮葺之,无遗余力。

  及定海之城北捍海塘,县西走马堤、霩衢所之衷外海塘、健跳所之海塘,海塩县之大海塘,皆修筑之,以奠邑居,以兴民利。而海盐塘踰二千三百丈,工尤巨,御患尤大,非公莫能为也。在杭州,以按察司卑隘逼塞,乃彻旧宇,改创数百楹,穹巨伟丽,辟其前衢,廓然四达。以西湖旧深广,能溉诸邑田至十六万顷,今湮过半,奏请浚深之如旧防。于涌金门址辟水门,放湖流入城河,出清湖闸,抵海宁黄湾,以溉十六万顷田。复于畏吾寺前后建三桥,以通水门,俾小舟常入湖取淤泥以濬深,可久不湮。功虽未就,虑则深远矣。

  公巡海数岁,波恬风息。成化丁酉春,忽报倭船数百犯边。公时在杭,寮寀惊问,公徐曰:“彼果来犯,吾将尽诛之。”乃出巡至宁波,府卫已戒严,守令呼民壮授甲林立矣。公谓曰:“海上甲兵自足,内地不须虞,安用民壮?今农事方殷,亟散之。”至定海数日,乃方倭仅两船入贡耳。于是皆服公之智量。其为按察司,以宪度久弛,力振之。严门禁,察吏奸,断讼明敏无留狱,禁官署毋桑蚕以争民利,诸妇女毋入寺观以隳风俗。甫半载而病作,寮寀往问,尚与论筑海溏之法,浚西湖之利,无片言及私。

  成化戊戌七月朔日卒,年才五十有四耳。

  公疏爽有志节,喜建功业,又才足胜之,视天下事无不可为者。然赋命不永而止此,无不惜之。

  公娶许氏,封孺人,生三男:长源,县学生;次淮;次涧。侧生一男浍,最少。

  卜以某年某月日葬某山原。以余与公有雅,持宪副胡君濙状请铭。余读状至天顺间二凶事,为之恸哭流涕不能已,岂独为公悲也哉!

  呜呼!正统之末,社稷非景帝莫可保,而一时竭忠殚劳者,皆可谓社稷臣也。二凶于是时亦受恩不赀,富贵极矣,而劳蔑如。逮景泰末,诚可谓“惠怀无亲”者矣。天下非英庙其谁归,而二凶者贪天之功,弁髦景帝,鱼肉其社稷之臣殆尽,此余所谓恸哭流涕而不能已也。

  呜呼!二凶是举,岂但要功以固位而已哉?盖以图改玉之兆也。于是势熖炙天,孰敢一睚眦之?而公露章显斥,滨死而不易辞,可谓忠谠之臣矣。曾不数年,而二凶者身刑家戮,遗臭无疆,而公乃高陟令终,流誉千载,岂直薫莸之辨而已哉!呜呼!使二凶不自作孽,则国家无衅,而富贵延及于来胤未已。公非以忠谠著,则须有他表见,岂能若今之焯焯后世决不可泯哉?是亦足为万世人臣之至戒至劝矣。余修国史既尝书之,然春秋之法,辞之重,言之复,必有大美恶焉。故因源请重书之,并及其勋业之著者,其他文与行皆略之。

  铭曰:

  人与万物,生天地中。惟厥性贵,不与物同。
  父子之仁,君臣之义。是惟纲常,允不可离。
  有或离之,以肆厥欲。宜两其翅,宜四其足。
  策名委质,以服事人。有死无二,是名曰臣。
  烈烈杨公,事我明辟。豸冠绣衣,实有言责。

  视彼跋扈,害国殃民。忍不能黜,飞章奏陈。
  彼日鸱张,志将改玉。凶熖炙天,莫或敢触。
  公草白简,以率其僚。历数彼恶,愿肆诸朝。
  尺威之严,国典之极。滨死不渝,厥心惟赤。

  为国之故,以忘其身。是曰忠谠,庶几臣诚。
  濒死而生,入幽而显。帝心孔昭,天道不远。
  公有巨才,亦有嘉行。有学有文,有繁厥咏。
  我皆略之,不书于石。独扬一忠,以励百辟。
  华嵩可夷,沧渤可湮。惟忠谠臣,亿载不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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