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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回 孟婆师飞剑褫奸魄 魏忠贤开例玷儒绅(3)


  一月中不觉积下许多事来,小事总是李永贞、刘若愚分发,大事俱等忠贤裁决,足足忙了数日,才打发清楚。内中只有工部议覆大兴三殿的本,内道钱粮不敷。忠贤道:“田舍翁多收十斛麦,尚且修造房屋;况堂堂大明天子,没有临御的正殿,何以壮观?”

  遂批下去道:“该部再速妥议具奏。”

  工部见了本,都面面相觑道:“部库钱粮皆有定数,三殿需用,非百万不可,今纵设处,能添几何?”

  尚书着人请工科来会议,科里复上一本道:“三殿工程费用浩大,钱粮无从出处;况今辽左多事,海内空虚,民不聊生,即使神运鬼输,亦难一时毕集。伏恳圣恩,俯念生民膏血,暂行停止,以舒民力。”

  忠贤见了大怒,即批旨将工科概行剎夺,即日传旨兴工。那工部各官那个再敢直奏?现有万郎中的样子,谁敢向内里搜括?只得议开捐例。

  先因辽饷不足,户部开了个捐贡例,那些有钱的秀才都来纳银加贡,监生亦来加捐;就是布衣,既纳之后,府县也都送旗匾。这些贡监,也备几色厚礼茶果申谢。又当贽敬终日,得意扬扬,在府县前如跳傀儡。及至上京廷试,便央人代考,只拼着银子讨科道翰林的分上。又有向选司讲铨选的价目,一千两选通判,二千两选知县,三司首领、州同、州判皆有定价。人又加些银子,不论年分,即刻选出。时人有诗嘲之云:

  虎榜龙门总未经,青灯黄卷亦何曾。
  时人不识玉簪子,乌帽红袍罩白丁。

  又有人作一只曲子笑他们道:

  这官儿何处来?闹烘烘仪注排,四围暖轿三檐盖。门前高挂郎官第,架上双悬锡落牌,不登科忽系起光银带。

  这正是:

  官生财旺,利去名来。

  此时那些有钱的出去做官,无非图个名色好看,馈送上司骗个升调,还不敢十分诈害百姓,回家时补服乌纱,也杂在缙绅摇摆,做一个赔钱货。还有一等不足的,也去设法做官,才到任,席还未暖,债主就来索逋。原是想来寻钱复本的,又经欠户逼迫,如何熬得住?只得见一个上司去了,便谋去护印,有差出便去钻谋,不管批行便去需索,就如饿蝇见血,苦打成招,屈陷百姓。时人也有诗笑这等人道:

  非关故把心肠坏,无奈目前来逼债。
  只图自己橐囊充,那管群黎皮骨败。

  这总是因工开例之弊。忠贤又与李永贞等创议着百官捐俸助工。又要结武官的心,除武职不捐外,那些文官有钱寻的捐还不难,那穷苦的如何捐得起?那些杂职佐贰微员,无处设法,少不得在百姓身上剥冠。这正是:

  辽左征求未息肩,又穷土木费骚然。
  却将弱肉滋强食,营得功成骨已煎。

  先因辽饷不足,户部请开了个辽生例纳银一百两,准充附学纳监。这还是白借秀才之名。此番纳银一百三十两,竟准作附学生,同生员等一体附考。大县十名,小县五名,若县中不足,即着乡保举报四乡八镇富户家子弟充补。也有一字不识的,都带起头巾来入学。等学院按临之日,才行文侯一齐送学。那些人家的彩亭旗仗鼓乐,摆列得十分齐整,图炫耀人之耳目。

  谁知那班新进生员,耻与他们为伍,不肯与他们一同送学。那些村子不知世事,乱嚷道:“你们不过是那里抄来的现成文章,于国家何补?我们是白晃晃的大锭与国家助工,反不如你们这无济于世的字纸么?”

  于是争竞到府县面前。官长虽心匪其人,无如开例的旨上明叫有司一体作养,且又利其厚馈,教官利其贽仪,相与计较,竟不待天明,不等新生齐集,竟先把这班人送了学。只可惜许多极盛的彩亭旗仗,没人看见。他们却独自扬扬得意送府县的谢礼,乘此走动衙门,居然称老公祖、老父母、太宗师。备厚礼拜门生,遇时节送贺礼,遇寿诞制锦轴围屏称祝。渐渐熟识,出入衙门,包揽词讼,告债追租,生事诈钱,恐吓乡民,动不动便道凌辱斯文。时人便编出美谈来嘲之道:

  数合论升田舍郎,也充俊秀入宫墙。
  孔门当日多如此,陈蔡如何得绝粮?

  又曰:

  俗状俚言意气憨,乌巾在首袖拖蓝。
  问伊文字知多少?惟道家中有百三。

  自忠贤开了这个例,玷辱宫墙,真堪发指。就将这宗银子聚来,终是工大费少,仍旧难支,只得又要百官捐助。内面京堂科道,以及部寺各属,外面督抚以至州县,那得敢不遵旨捐输?就如挑雪填井,如何足用?又行文各省,搜清查税契银两,变卖入官的田产赃物,竭力搜括。

  那时白太始举荐吴纯夫、李夔龙来拜为义子。忠贤留众人饮酒,在席上谈起大工之事。吴纯夫道:“舍亲徐缙芳曾巡盐两淮,他说运司库内存积下挖河银余,约有数十万,再者有商人加罚的银子,也有数十万,扬州府库还有鲁公公家私,这都是无用之项,何不着人去查查,也可济大工之用。”

  刘若愚道:“扬州这宗钱粮确是有的,只恐被前官取去了。崔二哥曾巡察过江北的,可请来问问便知。”

  呈秀因在工上,故是日席间无他。

  次日差人请来,忠贤问道:“崔二哥,大工需用甚多,急切难得这些,尚缺着物料怎处?昨日吴七哥说起扬州尚有开河并鲁保加罚等项,约有百十万银子,可以协济大工。你可知其详细?”

  呈秀道:“这各项银子,或者是有的,大约只得盐院项下有些。”

  倪文焕道:“银子或者有些,也未必有这许多,可着人去查一查,也难定数目。”

  吴纯夫道:“每常清理钱粮,部里行文,抚按再批到州县,担搁时日。及盘清查,皆为前任官取去,都为着体面,不肯纠举,或是书吏侵挪,把册籍改补,用钱搁起,总是模棱了事。须是差个内里人去方好。”

  忠贤道:“有理!”

  随与众人议差内官去清查。这正是:

  已纵豺狼吞海内,又驱虎豹入淮南。

  毕竟不知差个甚么人去清清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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