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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回 智伯决水灌晋阳 豫让击衣报襄子(4)


  再说韩虎、魏驹从智伯营中归去,路上二君定计,与张孟谈歃血订约:“期于明日夜半,决堤泄水,你家只看水退为信,便引城内军士,杀将出来,共擒智伯。”

  孟谈领命入城,报知无恤。无恤大喜,暗暗传令,结束停当,等待接应。至期,韩虎、魏驹暗地使人袭杀守堤军士,于西面掘开水口,水从西决,反灌入智伯之寨。军中惊乱,一片声喊起,智伯从睡梦中惊醒起来,水已及于卧榻,衣被俱湿。还认道巡视疏虞,偶然堤漏,急唤左右快去救水塞堤。须臾,水势益大,却得智国、豫让率领水军,驾筏相迎,扶入舟中。回视本营,波涛滚滚,营叠俱陷,军粮器械,飘荡一空。营中军士,尽从水中浮沉挣命。

  智伯正在凄惨,忽闻鼓声大震,韩、魏两家之兵,各乘小舟,趁著水势杀来,将智家军乱砍,口中只叫:“拿智瑶来献者重赏!”

  智伯叹曰:“吾不信絺疵之言,果中其诈!”

  豫让曰:“事已急矣!主公可从山后逃匿,奔入秦邦请兵。臣当以死拒敌。”

  智伯从其言,遂与智国掉小舟转出山背。谁知赵襄子也料智伯逃奔秦国,却遣张孟谈从韩、魏二家追逐智军,自引一队,伏于龙山之后,凑巧相遇。无恤亲缚智伯,数其罪斩之。智国投水溺死。豫让鼓励残兵,奋勇迎战,争奈寡不敌众,手下渐渐解散。及闻智伯已擒,遂变服逃往石室山中。智氏一军尽没。无恤查是日,正三月丙戌日也。天神所赐竹书,其言验矣。

  三家收兵在于一处,将各路坝闸,尽行拆毁。水复东行,归于晋川,晋阳城中之水,方才退尽。无恤安抚居民已毕,谓韩、魏曰:“某赖二公之力,保全残城,实出望外。然智伯虽死,其族尚存,斩草留根,终为后患。”

  韩、魏曰:“当尽灭其宗,以泄吾等之恨!”

  无恤即同韩、魏回至绛州,诬智氏以叛逆之罪,围其家,无男女少长,尽行屠戮,宗族俱尽。惟智果已出姓为辅氏,得免于难,到此方知果之先见矣。韩、魏所献地,各自收回。又将智氏食邑,三分均分,无一民尺土,入于公家。此周贞定王十六年事也。

  无恤论晋阳之功,左右皆推张孟谈为首,无恤独以高赫为第一。孟谈曰:“高赫在围城之中,不闻画一策,效一劳,而乃居首功,受上赏,臣窃不解。”

  无恤曰:“吾在厄困中,众俱慌错,惟高赫举动敬谨,不失君臣之礼。夫功在一时,礼垂万世,受上赏,不亦宜乎?”

  孟谈愧服。无恤感山神之灵,为之立祠于霍山,使原过世守其祀。又憾智伯不已,漆其头颅为溲便之器。豫让在石室山中,闻知其事,涕泣曰:“‘士为知己者死。’吾受智氏厚恩,今国亡族灭,辱及遗骸,吾偷生于世,何以为人?”

  乃更姓名,诈为囚徒服役者,挟利匕首,潜入赵氏内厕之中,欲候无恤如厕,乘间刺之。无恤到厕,忽然心动,使左右搜厕中,牵豫让出见无恤。无恤乃问曰:“子身藏利器,欲行刺于吾耶?”

  豫让正色答曰:“吾智氏亡臣,欲为智伯报仇耳!”

  左右曰:“此人叛逆宜诛!”

  无恤止之曰:“智伯身死无后,而豫让欲为之报也,真义士也!杀义士者不祥。”

  令放豫让还家。临去,复召问曰:“吾今纵子,能释前仇否?”

  豫让曰:“释臣者,主之私恩;报仇者,臣之大义。”

  左右曰:“此人无礼,纵之必为后患。”

  无恤曰:“吾已许之,可失信乎?今后但谨避之可耳。”

  即日归治晋阳,以避豫让之祸。

  却说豫让回至家中,终日思报君报,未能就计。其妻劝其再仕韩、魏,以求富贵。豫让怒,拂衣而出。思欲再入晋阳,恐其识认不便,乃削须去眉,漆其身为癞子之状,乞丐于市中。妻往市跟寻,闻呼乞声,惊曰:“此吾夫之声也!”

  趋视,见豫让,曰:“其声似而其人非。”

  遂舍去。豫让嫌其声音尚在,复吞炭变为哑喉,再乞于市。妻虽闻声,亦不复讶。有友人素知豫让之志,见乞者行动,心疑为让,潜呼其名,果是也。乃邀至家中进饮食,谓曰:“子报仇之志决矣!然未得报之术也。以子之才,若诈投赵氏,必得重用。此时乘隙行事,唾手而得,何苦毁形灭性,以求济其事乎?”

  豫让谢曰:“吾既臣赵氏,而复行刺,是贰心也。今吾漆身吞炭,为智伯报仇,正欲使人臣怀贰心者,闻吾风而知愧耳!请与子诀,勿复相见。”

  遂奔晋阳城来,行乞如故,更无人识之者。

  赵无恤在晋阳观智伯新渠,已成之业,不可复废,乃使人建桥于渠上,以便来往,名曰赤桥。赤乃火色,火能克水,因晋水之患,故以赤桥厌①之。桥既成,无恤驾车出观。豫让预知无恤观桥,复怀利刃,诈为死人,伏于桥梁之下。无恤之车,将近赤桥,其马忽悲嘶却步。御者连鞭数策,亦不前进。张孟谈进曰:“臣闻‘良骥不陷其主。’今此马不渡赤桥,必有奸人藏伏,不可不察。”

  无恤停车,命左右搜简。回报:“桥下并无奸细,只有一死人僵卧。”

  无恤曰:“新筑桥梁,安得便有死尸?必豫让也。”

  命曳出视之,形容虽变,无恤尚能识认。骂曰:“吾前已曲法②赦子,今又来谋刺,皇天岂佑汝哉!”

  命牵去斩之。豫让呼天而号,泪与血下。左右曰:“子畏死耶?”

  让曰:“某非畏死,痛某死之后,别无报仇之入耳!”

  无恤召回问曰:“子先事范氏,范氏为智伯所灭,子忍耻偷生,反事智伯,不为范氏报仇。今智伯之死,子独报之甚切,何也?”

  豫让曰:“夫君臣以义合。君待臣如手足,则臣待君如腹心;君待臣如犬马,则臣待君如路人。某向事范氏,止以众人相待,吾亦以众人报之。及事智伯,蒙其解衣推食,以国士相待,吾当以国士报之。岂可一例而观耶?”

  无恤曰:“子心如铁石不转,吾不复赦子矣!”

  遂解佩剑,责令自裁。豫让曰:“臣闻‘忠臣不忧身之死,明主不掩人之义。’蒙君赦宥,于臣已足。今日臣岂望再活?但两计不成,愤无所泄。请君脱衣与臣击之,以寓报仇之意,臣死亦瞑目矣!”

  无恤怜其志,脱下锦袍,使左右递与豫让。让掣剑在手,怒目视袍,如对无恤之状,三跃而三砍之,曰:“吾今可以报智伯于地下矣。”

  遂伏剑而死。至今此桥尚存,后人改名为豫让桥。无恤见豫让自刎,心甚悲之,即命收葬其尸。军士提起锦袍,呈与无恤。无恤视所砍之处,皆有鲜血点污。此乃精诚之所感也。无恤心中惊骇,自是染病。不知性命何如,且看下回分解。

  〔③讵:岂。
  ①厌:压。
  ②曲法:不执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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