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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回 荀林父纵属亡师 孟侏儒托优悟主(4)


  定王十二年春三月,楚令尹孙叔敖病笃,嘱其子孙安曰:“吾有遗表一通,死后为我达于楚王。楚王若封汝官爵,汝不可受。汝碌碌庸才,非经济之具④,不可滥厕冠裳⑤也。若封汝以大邑,汝当固辞。辞之不得,则可以寝邱为请。此地瘠薄,非人所欲,庶几可延后世之禄耳。”

  言毕遂卒。孙安取遗表呈上,楚庄王启而读之,表曰:

  〔④经济之具:经世济民,治理国家之才。
  ⑤滥厕冠裳:厕,置身。滥置于仕宦之中。〕


  臣以罪废之余,蒙君王拔之相位。数年以来,愧乏大功,有负重任。今赖君王之灵,获死牖下,臣之幸矣!臣一子,不肖,不足以玷冠裳。臣之从子薳凭,颇有才能,可任一职,晋号世伯,虽偶败绩,不可轻视。民苦战斗已久,惟息兵安民为上。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愿王察之!

  庄王读罢,叹曰:“孙叔死不忘国,寡人无福,天夺我良臣也!”

  即命驾往视其殓,抚棺痛哭,从行者莫不垂泪。次日,以公子婴齐为令尹。召蔿凭为箴尹,是为蔿氏。庄王欲以孙安为工正,安守遗命,力辞不拜,退耕于野。

  庄王所宠优人孟侏儒,谓之优孟,身不满五尺,平日以滑稽调笑,取欢左右。一日出郊,见孙安砍下柴薪,自负而归。优孟迎而问曰:“公子何自劳苦负薪?”

  孙安曰:“父为相数年,一钱不入私门,死后家无余财,吾安得不负薪乎?”

  优孟叹曰:“公子勉之,王行且召子矣!”

  乃制孙叔敖衣冠剑履一具,并习其生前言动,摹拟三日,无一不肖,宛如叔敖之再生也。值庄王宴于宫中,召群优为戏。优孟先使他优扮为楚王,为思慕叔敖之状,自己扮叔敖登场。楚王见,大惊曰:“孙叔无恙乎?寡人思卿至切,可仍来辅相寡人也。”

  仇孟对曰:“臣非真叔敖,偶似之耳。”

  楚王曰:“寡人思叔敖不得见见似叔敖者,亦足少慰寡人之思。卿勿辞,可即就相位。”

  优孟对曰:“王果用臣,于臣甚愿。但家有老妻,颇能通达世情,容归与老妻商议,方敢奉诏。”

  乃下场,复上曰:“臣适与老妻议之,老妻劝臣勿就。”

  楚王问曰:“何故?”

  优孟对曰:“老妻有村歌功臣,臣请歌之——”

  遂歌曰:

  贪吏不可为而可为,廉吏可为而不可为。贪吏不可为者,污且卑;而可为者,子孙乘坚而策肥①。廉吏可为者,高且洁;而不可为者,子孙衣单而食缺。君不见楚之令尹孙叔敖,生前私殖无分毫,一朝身没家凌替,子孙丐食栖蓬蒿。劝君勿学孙叔敖,君王不念前功劳!

  〔①乘坚策肥:坐好车骑好马,意为生活华靡。〕

  庄王在席上见优孟问答,宛似叔敖,心中已是凄然;及闻优孟歌毕,不觉潸然泪下曰:“孙叔之功,寡人不敢忘也!”

  即命优孟往召孙安。孙安敝衣草屦而至,拜见庄王。庄王曰:“子穷困至此乎?”

  优孟从旁答曰:“不穷困,不见前令尹之贤。”

  庄王曰:“孙安不愿就职,当封以万家之邑。”

  安固辞。庄王曰:“寡人主意已定,卿不可却。”

  孙安奏曰:“君王倘念先臣尺寸之劳,给臣衣食,愿得封寝邱臣愿足矣。”

  庄王曰:“寝邱瘠恶之土,卿何利焉?”

  孙安曰:“先臣有遗命,非此不敢受也。”

  庄王乃从之。后人以寝邱非养地,无人争夺,遂为孙氏世守。此乃孙叔敖先见之明。史臣有诗,单道优孟之事。诗曰:

  清官遑计②子孙贫,身死褒崇赖主君。
  不是侏儒能讽谏,庄王安肯念先臣?

  〔②遑计:不敢贪赃。〕

  却说晋臣荀林父,闻孙叔敖新故,知楚兵不能骤出。乃请师伐郑,大掠郑郊,扬兵而还。诸将请遂①,围郑,林父曰:“围之未可遽克,万一楚救忽至,是求敌也,姑使郑人惧而自谋耳。”

  郑襄公果大惧,遣使谋之于楚,且以其弟公子张,换公子去疾回郑,共理国事。庄王曰:“郑荀有信,岂在质②乎?”

  乃悉遣之,因大集群臣计议,不知所议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①遂:进。
  ②质:人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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