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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回 段一刀遇强而弱 石头陀逢硬而锄(2)


  讲到徐堂的住屋虽小,却有四间。外边一间坐室,里首一间厨房,一间是娘娘的卧房,还有一间本是空的。此房原不是徐堂造的,是白扬庄上的。房东那年租与徐堂的。租钱按季来收。那徐堂只得三个人,用不着这间房子,故而空在此的,金氏娘娘极其能干,就在空房中收拾收拾,打成一个草铺与金台安睡。早又是薄暮日西,金氏娘娘点了灯,安排夜膳,三人吃了,姐弟闲谈。同胞姐弟离别多年,今日相逢,你一句我一言,那里讲得尽。说到其间,娘娘叫声:“贤弟啊,我今不幸丈夫亡故,无戚无亲,一无靠旁。欲归故里,身子难动,在此终没下场。难得今朝你到来,你道在此好呢,回去好?兄弟须当作一主张。”

  金台听说,想了一回,叫声:“姐姐,这句话倒是两难之事。论起礼来自然回去的好,但是你乃女流之辈,路远遥遥,如何走得?我又回去不得,难以伴送。吾劝姐姐且耐心些,此间暂且住住。我好朋友多,拣一个心腹至交,托了伴送还乡,姐姐可好么?”

  娘娘道:“啊,兄弟,既是你这等说法,为姐的且再住几时便了。但是我孀居无人照管,贤弟各处奔波,不如吾们姐弟相依的为妙。”

  大娘的说话是真好,那晓得二老官马日马星坐命,最喜跑的。若讲常住一方,实在住不牢。便叫声:“姐姐有所不知,做兄弟的还要别处走走,寻几个朋友。若还住在这里可不误了我的终身大事了?只好来来去去,去去来来。若寻着一个相知朋友,我就托他到此伴送姐姐回去,一桩心事就丢开了。若要我打常住在这里是断断不能的。”

  娘娘见他执意如山,不好再说,又讲了几句闲话,收拾完成,大门闭好。金台先进房中关了房门,仍旧坐功。娘娘领了官官,拿了灯火走进房去,伏侍官官先睡,自己灯前做针指。

  乡下地方无更鼓的,约来二更天光景,丢下了徐氏。且说那凶恶头陀要来挪胎。等到夜深人静,便手拿一小包,认明路径,洒开大步一路而来。到了那独家村上,已交三鼓。头陀说道:“啊弥陀佛,这里是了。”

  便举手一推,大门紧闭。只见东首半边一堵泥墙,不免越墙而进。先将小包裹望着墙内一丢,“朴秃”一声,落在庭心之内。这个所在就是金台卧房之外。金二官人还在坐功。未曾安睡。听得庭心内“朴秃”一声,不知是鬼是人,就把灯火吹灭,侧耳细听。又听见庭心内“朴”一声,金台一法要当心了。细细听来,一无响动。只道是姐夫出现。且说那头陀逾墙下落庭心,一看四面无人。娘娘的卧房同金台的卧房斜对面,当中一个庭心。两声“朴秃”,娘娘也听得分明,口内不言,心中思想:“好奇怪,自从丈夫亡故到今,从无响觉,决不是鬼魂出现呀。莫非是个穿窬辈来欺我孤儿寡妇?”

  便满身发抖,那花针多拿不来了,呆呆静听。听了一回,亦无响觉。伸伸懒腰,便靠在桌上打磕睡。再说外面这恶头陀跳下庭心,周回一看,心中想道:“不知那里是女菩萨的卧房?不知女菩萨睡也不成?”

  只见纸窗中映出灯光来,便走近去窗缝之中偷看。一看,灯前娘娘坐着,心中暗暗想道:“此刻因何还未睡呢?他若不睡洒家只得等候一回了。”

  便立在窗前等候。早又是东方月上,光甚皎亮。等了一回,又在窗缝中一看,只见娘娘靠桌而卧。头陀想道:“怎么不要宽了衣服好好的睡呢?”

  等得头陀不奈烦了,便推推门看。一推,两扇房门紧紧关着,他就将包儿放在地上,取出一把纯钢刺刀拿在手中。这是挪胎器具,锋利非凡。每逢挪胎的辰光,堂客勿喊呢,他慢慢的挪。若堂客一喊,恐怕旁人共起,他就一刀挖开了肚皮,拿了绒块就走,所以有把刀的。他今朝恶贯满盈,偏撞着了贝州好汉。乡下的房子勿牢实的。头陀拿了刺刀望门缝里拨脱门闩,轻轻推进。一响惊醒了徐大娘了,便回头一看,好不慌张,啊呀一声,连忙立起,定睛一看,原来是门前经过这狼和尚。娘娘唬得魂飞魄散,身子乱抖。也不得知他是挪胎,总认做偷婆娘的,便两手朝前,身躯仰转,叫声:“和尚啊,你是个出家人,佛门弟子修行的,不要起贪花爱色的心。我们是异乡的寡妇孤儿,苦极万分,望你慈悲为本,方便方便,见怜我未亡人罢,胜造浮屠七层。”

  头陀道:“呵呵呵,女菩萨,洒家今夜到来,并不起贪花爱色的心,何用害怕呢?出家人不是这样的。”

  娘娘道:“呀,既非为此,寅夜而来是何缘故?”

  头陀道:“呵呵呵,女菩萨有所未知,洒家名唤头陀,修行了三十载,行走恐伤蝼蚁的命,灯火尚罩,爱惜飞蛾,单单见不得女人有身孕。若见女人有了身孕,呵呵呵,洒家就要把他挪的。今日日间在你门前走过,见你肚大腰粗,此刻特来取你长生货的。你这里邻舍不有,叫之无益,何须喊呢!好好的悉听洒家把胎腹挪罢。”

  娘娘听说,一堆蹲倒,骨头多酥了,便高声大叫:“亲兄弟,快快前来救我。”

  头陀道:“呵呵呵,女菩萨休来唬我,洒家已在前村打听得明明白白的了,没有弟兄,新死官人,家道穷苦,亲戚住居湖广,你在这独家村上,叫破喉咙中什么用?啊弥陀佛,洒家动手了啊。”

  娘娘又喊道:“啊呀,兄弟快来救命啊!”

  头陀道:“呵呵呵,那里来的兄弟啊?”

  便走上前来笑呵呵就把大衣宽下。

  再说金台听得姐姐房中连叫救命,他就立起身躯往外走。到娘娘卧房门口,只见一个长大头陀叫声:“女菩萨,喊他则甚?洒家揉了胎就要去的。若再声张,你的性命就难保了。”

  外边金台大怒起来了。幸喜房门开端正在那里,大步洒开,赶将进来道:“狗头陀休得无礼!俺贝州金台在此,还不快走?”

  金台想:“捉贼不如放贼。仰我唬退他罢。”

  那晓得石头陀不怕,答转身来呵呵冷笑:“若说金台,洒家先要拿你。”

  便狠狠拳头打将过来。贝州好汉枭开,便回手一拳,头陀招架,虽然长短要差三尺,那金家二叔的本事大得多来。石头陀吃不消了,便一交跌出房门,眼白洋洋,动不来了。金台道:“头陀啊头陀,出家人不去修行念佛,造此大逆,岂不罪过?方才见你恶狠狠,这般光景,不知有多大的本领,那知上得俺家之手,可晓得贝州好汉利害否?”

  回头一看,细细寻觅姐姐不见,那里去了呢?便移灯一照,只见姐姐躲在暗中,还在那里发抖。金台叫声:“姐姐,不必惊慌,恶物已除,永无后患的了。”

  此刻娘娘略定了心,略住了抖,喘呼呼说道:“再不想为姐的今宵有此祸灾,千不应该,万不应该,不应该立在门前望你外甥,这个头陀走过,被他看见我是重身,故而今夜前来挪胎。若没有你,我这残生活不成了。”

  金台说道:“原来姐姐立在门前,头陀见你重身,故而连夜前来行事的。所以有句古人说头,妇女不可立门前。姐姐啊,自今之后,休要如此。我又不能常久住在此间,虽只那头陀性命难保,尤恐还有头陀。姐姐是少年寡妇,须要防备的。倘然有什么急切之处,为弟的又不住在跟前,叫不应地,叫不应天,独家村上有谁怜惜呢?”

  娘娘道:“啊呀,兄弟啊,为姐的乏人照管,故而叫你住在此地,你又不肯。”

  金台道:“这是实难从命的。”

  娘娘回转身,向床中看看官官,只见他精赤条条,抖个不停,身如水冰。金台与头陀打闹之时,庆郎已经惊醒,看见他们打架,唬得魂不附体,抖倒在床,哭不出声,慌张而泣。娘娘叫声:“儿啊,不妨事的,不可害怕。”

  金台道:“啊,外甥,那个恶头陀已经被我打倒,九死一生的了。你放心安睡罢。”

  官官道:“果然么?外甥起来看看。”

  便披了衣裳,娘娘手内移了灯,与金台同出房来,只见头陀倒在地上,方才还有三分气息,此刻全然没有。娘娘是恨毒的了,看见一把刺刀,连忙拿来照着头陀肚皮一刀,鲜血淋淋,这狼心和尚就归西了。

  列位,若讲石头陀被金台打了一记翻肚,金台原手可以救得活的。这辰光肚皮上有了漏洞,就是金家二叔名功拳师罚咒,救不活的了。也是他恶贯满盈,应该今朝死在妇人之手。这桩事情认真起来,金氏娘娘应该问罪。一则来乡村僻地,夜静更深,无人知道。二则来头陀与这大娘前生因果,今世相逢冤冤相报,理所当然。金台乘着月光走出门外,约有一里路,只见一个河面,他就转来,把他一把刺刀仍旧打在包古之中,背了头陀尸身,悄悄丢入水内。金台也有一个移尸之罪。只为与民除害,非但无罪,而且有功。此刻无人得知,功也勿功,罪也勿罪了。石头陀的身体随水而流,过了几日,地方官知道,差人缉获凶身,金台已往别处去了。做了一桩疑案,交代分明,后书少表。

  原要说英雄回到姐姐家中,约来已有四更时候,觉得肚中空碌碌,就将酒饭充饥。母子二人安心同睡,金台略朦了一朦。来朝天晓,穿衣梳洗吃饭。闲文不必细讲。金家二叔勿定心相住,身勿牢了就要走哉。便取出花银五十两送与姐姐,聊为日给,说道:“耐心些住在这村上,少不得为弟的就来安你,商量扶柩回里便了。”

  娘娘听说,泪汪汪叫声:“兄弟啊,你生得好硬心肠,即使你不能久住,一头半月何妨呢?那里有昨日来得,今日就去了?全非同胞样子。”

  官官道:“母舅,娘亲命苦,父亲先亡,一个亲人多没有,单单母子二人,母舅为何如此性急呢?难得来的呀,暂居几日是不妨的。”

  要知金台如何回答,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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