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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回 黑气蔽天夜邀剎魔主 赤虹贯日昼降鬼母尊(1)


  这回书自然要叙出张总兵与吕军师交战的事情了,不意开场又是别出。只因吕军师兵进莱州,唐月君自回卸石寨去,其间尚有一出绝好看的戏文,从中串插过下,试听道来。

  那卸石寨中,有座特起的峰峦,名曰九仙台,其高百仞。

  月君因其虚有台名,竟在峰头之上,创起一座层台,不啻空中楼阁。落成之日,月君与鲍、曼二师登其上曰:“此可请剎魔公主一会,日后有事烦他,省得临渴掘井。但我未知魔教本末,乞曼师指示一二,方好周旋应对。”曼师道:“这是月君与我教争光了!甥女剎魔公主,计生下三千五百五十四年矣,誓不匹偶,还是处子。说他的道行神通,虽释迦、老子,也不能胜,所以魔教日王一日。当时释道二门轮回的,皆为帝为王,历世久远。其魔道出世的,虽称帝称王,非草莽凶逆,即篡窃奸雄,多招杀报。自剎魔主掌教之后,凡转轮帝王者,几压在二教之上。向称为儒释道者,今当称作魔释道矣。”月君笑道:“我已领会得,但请速去速来。”

  于是曼尼驾祥云飞至须弥山北,早见青黑气中,重重迭迭,尽是紫金殿阁,碧玉楼台,玳瑁为瓦,珍珠为幕,奇瑰闳丽,不可名状。遂敛云光,来诣阙下。有数十魔女,皆头挽肉髻,两鬓青丝直垂至足,衣销金窄袖之袍,外罩五色挑绣百花比甲,一个个面似桃花。有认得曼尼的,飞报与剎魔公主。公主出迎,见曼尼在宝石砌的盘龙街上,左脚滑了一滑。公主笑说:“姨娘皈了外道,怎的回到家乡,这样立脚不牢?”曼师也笑道:“若滑跌了,好歹赖着甥女医治哩。”两个便携着手,直至殿后东首峭壁之巅一个玲珑小阁内坐定。阁中有额颜曰“冠清”,是言高出于太清、玉清的意思,原来此阁不由构造,是就着个大石峰巧凿成的。魔主便说:“甥女闻得姨娘扶持那月里嫦娥,与天狼星作对,亦曾洗得耻辱否?”曼师道:“正是。月君常说,枉有几个女仙,恐不济事,若得剎魔圣主肯垂玉手,方为万幸。心中十分爱慕,央浼了我几次,做姨娘的方肯舍得一来哩。”公主道:“我向知嫦娥的容貌,是历劫没有的,如今转了尘世,还是怎样?”曼师道:“比在月宫时更好。”剎魔道:“一者要看看他的姿态,二要显显我的神通,三也要与姨娘面上好看,自然去的。”

  只见几个魔女,都捧着九彩火玉五色水晶盘子,盛着肴馔,送到阁上。请问魔女是恁么姓名?却就是史鉴上所载妲己、褒姒、飞燕、合德、潘淑妃与花蕊夫人之类。这是何故?只因他所修的福分甚大,生前虽极造孽,死后原归魔道,若再出世,仍得为后为妃,只是淫根终不得改的。那盘中肴馔,不过是龙肝、凤髓、豹胎、猩唇诸品。唯酒更为特异,其名曰“若木精华”,又名“扶桑露”,竟在扶桑花房内酿成的。那花朵有椰瓢般大。剎魔主亲取两朵,将指甲轻轻挑开,款款的倾向八宝玻璃盏内,异香发越,透彻琼霄,递将过来。曼师一吸而尽,曰:“较之我所酿百花露又好。”剎魔主笑道:“百花露是樊老妪的古董方,我这扶桑酿是独出意造。甥女要做个开辟造化的主儿,岂肯随人脚跟而走?不是我唐突姨母,为恁么皈依那个苦恼的观音,把自己这样豪奢门庭,却倒撇下?”曼师道:“非也。彼释氏方借我以争光,非我借彼以生色,犹之乎高才盛名之士,为当事者必欲罗而致之座上以为荣耀?岂是那一班干名希誉,求托门墙,希传衣钵,称为弟子门生者比耶?”说罢,皆拊掌大笑。

  曼师随起身凭栏一看,东见东胜神洲,南见南赡部洲,山岭如菽,人马如蚁,历历不爽。曼师曰:“咦,彼方争荣辱于弹指之间,正所谓‘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也。”且住,这话说得忒大了,且分明些个,方不落看者褒贬。要知道佛家所谓四天下,总在须弥山之四面。这须弥山就是世界,世界是侧的,只因大到极外,世人道是个平的。那日月原在须弥山上周回旋转,照耀东西南北四个世界,转到东南,则西北是夜;行向西北,则东南是昼,并不是出于东,没于西,从地下、海底回环也。上界在其巅,中界在其腰,下界在山脚之阴。日月不到之处,即阎罗天子所居,种种地狱所在。今世人认做地狱在于地底下,那有这个道理。即所谓四海,也就是须弥山之涧水四面汇注的,如沣水出于终南,镐水出于太乙,济水出于王屋,淮水出于桐柏,五溪发于武山,三峡下自岷山是也。

  闲话休叙。当下曼尼辞了剎魔公主,回至卸石寨,述与月君。到次日酉刻,忽有黑气冲天,掩了夕照,几乎对面不见人影。曼师道:“甥女来了。”鲍姥、隐娘皆白回避,唯曼师、月君腾身九仙台上相迎。见那魔主,随从有八个魔女,前两个,都拿着翻山搅海灵蛇矛;次两个,拿着绕指柔掩月飞霜剑;随身两个,各执一柄九采风翅火云蒸日月掌扇;后两个,一执倭银锤,一执乌斯金瓜。簇拥着剎魔公主,骑着一匹怪兽,月君端视他怎生打扮:

  玄发青鬟,生成堆栈,千秋不用妆梳;玉骨脂肤,天然芬烈,历劫何须熏沐。穿一领胜鲛绡,天孙织就无缝缕金衣;罩一件赛鹤氅,神女裁成有带飞霞帔,裙拖八幅云华,波纹簇簇;靴着一双锦袎,莲瓣齐齐。颜和皎月争辉,眸光溜处,纵然佛祖也销魂;神将秋水争清,杀气生时,恁尔金刚亦俯首。虚度了三千余岁,荳蔻含香的处子;实做他亿万百劫,枪刀出色的魔王。

  剎魔主见曼尼与月君相迎,遂下了坐兽,执了月君的手,自发至足,看了一回,笑道:“真个风流煞!”月君笑答:“若不风流,怎得到人间一走?”剎魔又说:“好个伶牙利齿!”月君又道:“齿牙不伶俐,怎见得剎魔公主?”公主大笑道:“我若是男儿,定要与汝做个颠鸾倒风的夫妻。”月君道:“不敢请耳,固所愿也。”剎魔主道:“真乃我辈中人,与尔结为姊妹何如?”月君大喜,遂交拜了四拜,称魔主为姊。月君向着曼师道:“我还要拜姨娘哩。”曼师笑道:“一个甥女,尚且把我劈头支扛,开口不得,何况又添一个?来不得,来不得!”三人胡卢一笑,方才坐下。

  月君先问魔女姓名,剎魔主道:“执矛的,就是武陵蛮王征侧、征罚执剑的,一名空空儿,一名青青儿,就是聂隐娘所闻名逃避的。执扇的,一名摄魂姑,一名吸神娃,还是处子。落后两个,一即鸠盘茶,一即桃花煞。”八个皆辫发盘成的高髻,鸟羽织成的衣裳,光华闪烁,有万般颜色。足着销金龙风朱履,都是一样妆饰。月君看那兽时,狮头九尾,龙身麟趾,翠毛金鳞,狠觉异样,又问魔主:“此是何兽?”曼师代答道:“西母之麟与应元天尊之狮交合所生,才产下来,即飞至须弥山顶,我父王阿修罗收来用作坐骑,所以瑶池将石麟锁着,恐他又去偷那吼狮子,生下个不象样的杂种来。”月君道:“只怕是吼狮子去偷汉哩。”三人又笑了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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