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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看梅花默然投臭味(3)


  燕白颔一团高兴,被平如衡扫灭一半。因说道:“吾兄之论未尝不是,小弟亦非不知以才为美。但觉阁上女子,容光色泽,冷冷欲飞,非具百分才美,不能赋此面目。使弟一见,心折魂销,宛若天地间,山水烟云俱不足道。以小弟推测想之,如是美女定有异才。即使其父兄明明告我道无才,我看其举止幽闲静淑,若无才必不能若此也。”

  平如衡笑道:“弟所论者,乃天下共见之公才;兄所言者,则一人溺爱之私才也。未登泰山不见天下之大,这也难与兄争执,只可惜兄未及见吾绛雪耳!如见绛雪,当不作如是观。”

  燕白颔道:“冷绛雪已作明月芦花,任兄高抬声价,谁辨兄之是非。至于阁上美人,相去不过咫尺,虽侯门似海,有心伺之,尚可一见。兄若有福睹其丰姿,方知小弟为闺中之碧眼胡也。”

  二人争说谈笑不已。家人备了夜宵,二人对酌直到深夜方才歇息。

  到了次日,燕白颔吃了早饭,就要邀平如衡到城南去访问。昨日跟去的家人说道:“相公不要去吧。那个园子定是大乡宦人家。昨日相公题诗在他墙上,他家人不知好歹,就乱骂,还要叫家人拿我们。幸亏走得快,不曾被他凌辱。今日若再去,倘若看见岂不又惹是非!况这个地方比不得在松江,人都是知道的。倘为人所算,叫谁解救?不如同平相公到别处去玩耍吧。”

  平如衡听了连连点首道:“说得有理,我昨日受了冷鸿胪之气,便是榜样。”

  燕白颔口虽不言,心下只是要去访问。大家又混了一会,燕白颔竟悄悄换了一件青衣,私自走了。又过了一会,平如衡寻燕白颔讲话,各处都不见,家人想道:“定然又到城南去了。”

  平如衡着慌道:“大家同去犹恐不妙,他独自一人走去,倘惹出事来,一发无解,我们快赶了去方妙。”

  遂带了三四个家人,一径出城赶来不题。

  却说燕白颔心心念念,想着阁上美人,要去访问。见平如衡与家人拦阻,遂独自奔出城来。心下暗想道:“我再入她园内去,便恐怕有是非,我只在园外访,她怎好管我。就是昨日题的诗句,也只一个僮子看见。我今日换了衣服,他也未必认得。就是认得,我也可与他胡赖。”

  主意定了,遂欣然出了城,向南而走。昨日是一路看花看柳,缓步而行,遂不觉路远。今日无心观景,低着头只是走,心下巴不得一步就到,只觉越走越远。心上急了,一会见走不到,只得转放下心道:“想昨日之事,妙在她见了我不慌忙避去,此中大有情景。只可惜我那首诗,不曾落得姓名,她就想我,也没处下手。”

  又想道:“我的诗写在园门外,她居阁中,连诗也未必能见。就是见了,也不知她可识几个字儿,这且由她。如今且去访问她姓名,若是乡宦人家,未曾适人,我先父的门生故吏,朝中尚有许多,说不得去央及几个与我作媒。若能成就,也不枉我进京一场。”

  心下是这等胡思乱想,便不知不觉早已望见花园。

  燕白颔虽一时色胆如天,高兴来了,想起昨日受僮子骂詈,心下又有几分怯惧,不敢竟走,只一步一步的慢慢的捱将上来。看见园前无人出入,方放胆走到昨日题诗之处。抬头一看,只见字迹照旧在上,心下想道:“我昨日空费了一番心思,题诗在此,今日美人何处?谁来瞅睬?岂非明珠暗投,甚为可惜。还是我自家来赏鉴也!”

  因再抬头一看,忽惊讶道:“我昨日题的诗不是此诗,怎么变了?”

  又看看道:“这字也不是我写的了。我昨日写的潦潦草草,这字龙蛇有体,大是怪事,莫非做梦!”

  呆了半晌,复定定神看那首诗道:

  花枝镜里百般妍,终让才人一着先。
  天只生人情变了,情长情短有谁怜?

  燕白颔读完,大惊大喜道:“这哪里说起!我昨日明明题的诗,今日为何换了?莫非是美人看见和韵之作,为何我的原唱却又不见?”

  又读了一遍,因思道:“看此诗意,明明是和韵答我昨日之诗。我的原唱不见,毕竟是她涂去,恐人看见不雅。”

  因孜孜叹息道:“我那美人呀!我只道你有美如此,谁知你又有才如此,又慧心如此。我想天地生人的精气,生到美人亦可谓泄尽矣。”

  想完,又将诗读了两遍,愈觉有味道:“我昨日以倾国之色赞她,他就以花妍不如才美赞我。末句‘情长情短’大有蕴藉。我燕白颔从来未遇一个知心知意的知己。因朝着壁上诗恭恭敬敬作了两个揖道:“今日蒙美人和诗,这等错爱,深谢知己矣!”

  正立着痴痴呆想,听见园内有人说话出来,恐怕认得,慌忙远远走开。心下又想道:“我昨日不落款者,是被那恶奴赶逐我,那美人为何今日也不写个姓名,叫我哪里去访问?”

  又想道:“园内不好进去,恐惹是非,园外附近人家去访问一声,却也无碍。”

  只得从旧路走回来,寻上人家访问。怎奈此山僻之处,虽几家人家,都四散住开,却不近大路。大路上但有树木并无人家。

  燕白颔正尔踌蹰,忽见路上走出一个老和尚来。燕白颔看见,慌忙上前与他拱手道:“老师父请了。”

  那老和尚看见燕白颔人物俊秀,忙答道:“小相公请了。”

  燕白颔道:“请问老师父,前面那一所花园是甚么乡宦人家的?”

  老和尚笑道:“哪里有这样大乡宦。!”

  燕白颔道:“不是乡宦想是公侯人家?”

  老和尚又笑笑道:“哪里有这等大公侯。”

  燕白颔道:“不是乡宦,又不是公侯,却是甚等人家?”

  老和尚道:“是朝廷的皇庄。你不见房上都是碧瓦,一带都是红墙,甚么公侯乡宦敢用此物。”

  燕白颔听了着惊道:“原来是皇庄。”

  又问道:“既是皇庄,为何有人家内眷住在里面?”

  那老和尚道:“相公你年纪轻,又是远方人,不知京师中风俗,这样事是问不得的。他一个皇庄,甚人家内眷敢住在里面?”

  燕白颔道:“我学生明明见来。”

  老和尚道:“就有人住,不是国戚定是皇亲,你问他做甚?幸而问着老僧,还不打紧,若是问着一个生事的人,便要拿鹅头紫火囤,骗个不了哩!燕白颔听了,惊得吐舌,因谢道:“多承老师指教,感激不尽。”

  老和尚说罢,拱拱手就别去了。燕白颔见老和尚说得厉害,便不敢再问,遂一径走了回来。只因这一回去,有分教:

  酒落欢畅,典衣不惜;友逢知己,情话无休。

  不知果然就得回去吗,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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