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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闺阁中才不让才(2)


  山显仁笑道:“行宾礼亦不难。但宾者主之朋也,必见闻深远,议论风生,方足与主人酬酢。你小小女子,亦能之乎?”

  冷绛雪道:“若酬酢不能,安敢自称才女,而经数千里,远献乎相府!”

  山显仁道:“你既自称才女,且问你何以谓之才?”

  冷绛雪道:“才之道甚大,其论甚长。若草率奉答,又不足以副明问;欲精粗毕陈,恐非立谈之可尽。”

  山显仁笑对夫人说道:“此女小小年纪,口出大言,见我不拜一拜,倒思量坐谈,岂不好笑?”

  罗夫人道:“看她姿容举动,不象个下人,便与她坐下也不妨,且看她说些甚么?”

  山显仁道:“依夫人这等说。”

  就叫侍妾移一张椅子在旁边,说道:“你且权坐了,细讲才字与我听。”

  冷绛雪听了,也不告坐,竟公然坐下道:“盖闻天、地、人,谓之三才。故一言才,而天、地、人在其中矣。以天而论,风云雪月发亘古之光华。以地而论,草木山川结千秋之秀润。此固阴阳二气之良能,而昭著其才于乾坤者也。虽穷日夜语之而不能尽,姑置勿论。且就人才言之,圣人有圣人之才,天子有天子之才,贤人有贤人之才,宰相有宰相之才,英雄豪杰有英雄豪杰之才,学士大夫有学士大夫之才。圣人之才,参赞化育。贤人之才,敦立纲常。天子之才,治平天下。宰相之才,黼黻皇猷。英雄豪杰之才,斡旋事业。学士大夫之才,奋力功名。以类而推,虽万有不同,皆莫不有一段不磨之才,以自表现于世。然非今日明问之所注也。今日明问之所注,则文人之才,诗人之才也。此种才,谓出之性。性诚有之,而非性之所能尽该。谓出之学,学诚有之,而又非学之所能必至。盖学以引其端,而性以成灵。苟学足性生,则有渐引渐长,愈出愈奇,倒峡泻河而不能自止者矣。故有时而名成七步,有时而倚马万言,有时而醉草蛮书,有时而织成锦字,有时而高序滕王之阁,有时而静咏池塘之草。至若班姬之管,千古流香;谢女之吟,一时擅美。此又闺阁之天生,而添香奁之色者也。此盖山川之秀气独钟,天上之星精下降,故心为锦心,口为绣口;构思有神,抒腕有鬼,故挥毫若雨,泼墨如云。谈则风生,吐则珠落。当其得意,一段英英不可磨灭之气,直吐露于王公、大人前而不为少屈,令卿相失其贵,王侯失其富。而老师宿儒自叹其皓首穷经之无所成也!设非有才,安能凌驾一世哉!虽然,孔子有才难之叹,天后有失才之责。每凭吊千秋,奇才无几。俯仰一世,未见多人。故冷绛雪不鄙裙钗,自忘幼小,而敢以女才子自负,以上达于太师之前,而作青云之附。不识太师能怜,而使得扬眉吐气于太师之前否?”

  山显仁听了,伸眉吐舌,不胜惊喜。因对夫人道:“妙论,妙论。我只道闺阁文章之名,独为吾儿山黛所擅。不意又有此女。真奇怪,前日钦天监奏才星下降,当生异人,果不虚矣。此女当如何相待?”

  罗夫人道:“且待见过女儿,看女儿如何相待,再作商量。”

  山显仁道:“夫人之言有理。”

  因命赐茶。茶罢,就着几个老成侍妾,领她入内去见小姐。

  临行,山显仁又吩咐冷绛雪道:“我家小姐,乃当今圣上御笔亲书才女之匾。又特赐玉尺,以量天下之才。又赐金如意,以择婿,十分宠爱。前日许多翰苑名公都被她考倒,她心性骄傲,你见她须要小心,不比我老夫妻怜你幼小,百般宽恕。”

  冷绛雪道:“但恐小姐才不真耳。若果系真才,哪有才不爱才之理。太师、夫人但请放心。”

  遂同了侍妾径入内来。

  到了卧房楼下,侍妾叫冷绛雪立住,先上楼去报知小姐。此时小姐晨妆初罢,正卷起珠帘,焚了一炉好香,在那里看《奇女传》。忽侍妾报说道:“扬州窦知府所献女子已到,在楼下要见小姐。”

  山黛道:“曾见过老爷、太太吗?”

  侍妾道:“见过了,故叫领来见小姐。”

  山黛道:“老爷见了,曾替她另起名编入职事吗?”

  侍妾道:“这个女子与众不同。”

  就将见老爷不拜,争礼论才之事,细细说了一遍道:“她问一答十,连老爷也没法奈何,故叫送来见小姐。”

  山黛听了又惊又喜道:“哪有此事!可快唤她上楼来,待我看是怎生样一个人物。”

  侍妾领命。

  不多时,只见冷绛雪走上楼来。二人觌面一看,你见我如蕊珠仙子,我见你如月殿嫦娥,两两暗惊。走到面前,山黛心灵,先说道:“你身充婢妾而来,则体甚贱。闻你以诗文自负,则道又甚尊我。一时降礼,则恐失体;一时傲物,又恐失才。你且权坐下,可尽吐所长。若微有可观,自当刮目。你意下何如?”

  冷绛雪道:“我冷绛雪肺腑之言,已被小姐一口代为道出,更有何说,只得领命告坐。”

  遂揽揽衣,坐于对面。

  山黛道:“看你举止不俗,眉目间大有文情,似非徒夸于人者。我若今日单考于你,只道我强主压客。欲与汝同做,又出题不便。莫若公议出题,分阄以咏何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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