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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郝湘娥(2)


  及得湘娥,即居以“留春院”,而珍宝器玩,皆属湘娥掌管,恩宠之降,更非三姬可及。盖湘娥两脸红晕如海棠花,细腰楚楚,虽极轻盈柔媚,而不伤于瘦。其肌肤嫩滑如脂,洁白如雪。虽以三姬之美,号称绝色,亦莫能及也。昔白乐天尝咏玉环云:“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其亦湘娥之谓欤!

  黄生既为窦翁所贻,而湘娥又不可得,心极恨恨。既而与珍姑一同归宁,有婢秋蟾者,亦颇妖媚有姿色。黄生一见,即惊问珍姑曰“顷我于回廊之侧,遇见一姬,身衣淡红衫,而发垂眉际者,其即湘娥耶?”

  珍姑笑曰:“此乃郢娘之婢秋蟾也。若湘娥岂得易见,而其美艳,亦岂蟾貌所及。郎若渴欲见时,少顷妾当邀彼对局于房,郎乃卒从外至,则可见矣。”

  黄生大喜,趋外潜迹以伺。俄而湘娥果来,方欲整局下子,而异不能忍耐,旋从外入。但见月丽花娟,胡然若帝。湘娥撇下揪枰,惊起窜避而逝。

  异目断神迷,如丧魂魄,忽忽自叹曰:“天下女子,果有美艳至此乎!”自后思慕不已,寝食俱忘,竟成癫疾,不及半年而殁。

  鸿尝得异香而不识,以问湘娥,湘娥曰:“妾闻汉武帝时,有浮忻国遣使贡兰金之泥、瑞雀之香。其金百铸,色变为白,而有光如银,唐人诗所谓‘银烛’是也。其香燃以熏衣,经年不散,若炼药水,涵浸百日,则焚之能致群雀飞舞而下。今观此香,形如雀脑,气过沉檀,殆即瑞雀之香也。”

  鸿犹未信,及观《汉武外传》,果有是香。而其所载,与湘娥所说无异。

  又有人以瓦垆来鬻者,索价至三百金。鸿以示湘娥,湘娥双手捧玩,啧啧赞叹曰:“美哉是垆,其殆唐末高季昌之物乎!按昌本传,尝得瓦垆甚美,一大一小,色若鸦青,其后以一赠于罗隐,留一自用。今观此垆,形色相似,殆真数百年物也。”

  及观垆底,果有六字云:“干化三年重制”,乃梁祖朱温年号也。

  娥又能辨识金玉,尝从容讽鸿曰:“金性贵重,而以滇南为佳,玉质取温,而以于阗为上。然金玉亦弗足为异,昔石崇有八尺高之珊瑚,冯云有榴花色之玛瑙,美逾白璧,价值连城。然而珊瑚、玛瑙亦未足贵也。妾闻神骏志在千里,鲲鱼徙必南溟。今郎以过人之材,负英雄之略。既慕仲升投笔,宜学终军请缨。何不乘时自奋,以图功业,而乃株守丘园,徒为程卓乎?”

  鸿喟然曰:“非卿爱我,言不及此,然予亦岂甘老于牖下者。”遂长吟一律,以赋其志云:

  无限幽思独倚楼,那堪时物更生愁。
  塞云野草连千里,落木凄风并一秋。
  献赋无才徒企仰,请缨有志尚淹留。
  最夸剑气双星近,岂让当年定远侯。

  湘娥亦和韵一章云:

  欲舒远目向南楼,岂为西风起暮愁。
  万里白云横绝塞,一声紫雁唳清秋。
  书传圯上休违约,剑啸床头好自留。
  直斩楼兰酬壮志,期君谈笑获封侯。

  鸿又尝命湘娥作四季闺词,湘娥援笔立挥云:

  鹅黄柳色,一抹烟如织。倚遍南楼莺语寂,又是暮山横碧。
  忽闻女伴相邀,踏青准拟明朝。单少绣花鞋子,呼鬟连夜同挑。

  其二

  帘钩双控,时有熏风送。恼杀禽声宛转咔。惊起午窗残梦。
  分明薄幸回家。醒来依旧天涯。且莫浮瓜沉李。再从梦里寻他。

  其三

  晚风清切,远笛声如咽。坐久莫嫌灯影减,自有半窗明月。
  欲眠更自迟留,难禁蛩韵啁啾。漫道士悲秋色,深闺岂独无愁。

  其四

  彤云密销,帘外梨花舞。手自煎茶频拨火,其味党家知么。
  南枝传送幽芬,费人几度清吟。那怕寒威如剪。还须扫雪遥寻。
  ——上调《清平乐》

  于是中秋节近,鸿乃设宴南楼。句联五字之奇,肴极八珍之美。自郢雪、玉香、李翠而外,更有二十余姬,态貌争妍,绮罗云绕,皆所谓天姿国色也。然自湘娥一至,亭亭独立,更压群芳。

  于是环绕杂坐,杯觥再传,便各自寻技角饮。或歌或弹,或以彩色争呼,或以投壶竞中。

  喧哗之际,鸿乃欣然笑谓湘娥曰:“明月在窗,清风入座。若无新咏,如此良夜何!”湘娥微微含笑,即席度曲三阕,以述其欢噱之意云:

  〖黄莺儿〗

  今夕是何年,向南楼月正圆。相看总是婵娟面,霞觞竞传。
  阳春共联,盈盈笑语皆生艳。且调弦,莫教沉醉,争倚玉郎肩。

  〖前腔〗

  玉宇迥无烟,到更深兴益添。瘐楼乐事还应浅,人圆月圆。
  歌喧笑喧,石家金谷何须羡。漫留连,平分秋色,狡兔乍离弦。

  〖前腔〗

  桂魄自娟娟,笑嫦娥镇独眠。何如一队同心,串冷冷管弦。
  霏霏篆烟,金杯竟把檀郎劝。更堪怜,今宵情梦,知向阿谁边。

  鸿朗诵一遍,抚掌而笑曰:“字字珠玑,卿真锦心绣口。但阳台之梦,已属芳卿,何必生怜耶!”乃以玻璃盏斟葡萄酒,以酬湘娥。

  又令郢雪按板,玉香吹笛,鸿乃自唱前曲。清音绕梁,每一字几尽一刻。湘娥亦故作媚态,以承恩宠。是夕纵饮尽欢,直至丙夜而息。

  时有名妓自维扬流寓在郡,唤刘倩倩者,以吹笛擅名,一时推重。鸿乃设宴内楼,单延倩倩,欲使诸姬得窥其奥。及倩倩一至,谈笑风生,果觉韵致潇洒。遂令侍儿捧过玉笛,徐徐吹弄一曲,其声凄婉嘹亮,如怨如慕,真能舞鸾凤而泣鬼神。诸姬列坐两旁,侧耳静听。须臾曲终,皆为之神爽气怡,莫不连声共赞其妙,唯湘娥寂无一言。

  倩倩自以擅名已久,而湘娥独不赞誉,疑为轻己,便有愠容曰:“鄙人斯技,曾得名师指授。故自南省至都,靡不见赏于名流。乃子独无一语,将谓未尽其妙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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