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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瑶王梦陆贾应兆生儿 公主兴屯曰帅兵归命(1)


  诗曰:

  天启南交富文章,秋痕赤雅斗琳琅。
  指数武公到巾帽,石龙宁郡轰礌硠。
  或据九真并合浦,或开幕府雄高凉。
  朱衣白马炉峡外,锦伞绣帽何煌煌。
  嘉桂双峰云表出,中有佳人非珠娘。
  勇如侧贰美如屈,不忍自号麊冷王,
  归命皇朝效忠顺,南降天马东秋乡。
  君不见,永安罗旁至今日,食香衣果无强梁!

  今且不表黄逢玉别了秋谷,望从化而来。且表广东地面,平地居一,崇山迭障居二,巨洋大海居三。平地处者多民,水处者多蛋,山处者则有瑶人、狼人、畲人、狯人、黑人、黎人、马人诸种,诸种中又唯瑶人最多,最犷悍好杀。明洪武初,瑶人来归,设瑶蛮峒官、狼目诸司,薄税轻傜以羁縻之,稍得安息。至隆庆间,诸司目受瑶人金币,纵容犯法,渐渐玩梗起来,戕杀平民,劫夺商贾,而诸司目只是一味要索。瑶中刁猾者,乘这个机会,遂倡起乱来,尽杀瑶官,据山结寨,攻州破府,掳掠百姓,广中大乱。

  其时最强者,则唯罗旁瑶,其种有三:一曰高山;一曰平地;一曰花肚,皆其矫捷,自号五花贼,据住天马山为乱。其次则嘉桂岭,此岭居万山之中,云峦环抱,去会城之北二百余里,当番禺、南海、三水之中,连接从化、清远。先是邓阿蛮占住,阿蛮死后,其义子李刚,善使一口大刀,有万夫不当之勇,自号都贝大王,拥众十余万,雄据此岭,官军累次奈何他不得。一日,在山寨里醉卧,梦见一人锦衣花帽,极其美丽,向前揖道:“下官汉陆大夫,特托麾下,乞大王好生抚视。”

  言毕,直进内堂去了。李刚惊醒转来,正思疑间,忽报夫人分娩了。李刚大喜道:“原来梦应在此。”

  满拟是个男孩,忙披衣入内问来,却是个女孩。李刚原来有子息,今得个女孩也觉欢喜。过了五七个年头,渐渐长大起来,却生得美如玉,白如雪。真个: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那性儿又与父亲不同,李刚躁暴狠戾,他的性儿却温柔敦厚,寨中无大无小,见了他无不喜欢。李刚极其爱惜,字其名为小鬟。因他喜读书,着几个了得的头目,往东莞等处掳取有名的女师来教训他。到了八九岁,凡弹琴赋诗之事,无不通晓。一日,李刚往外劫掠去了,小鬟步至演武厅,见枪架上放着父亲使的竹节金鞭,他轻轻取下来,看见上面刻有小字一行,明写着重六十斤,他暗自思道:“这样一条鞭便有六十斤,待奴舞来看!”

  便做父亲平日的舞法,一上一下呼呼的舞。正舞间,适李刚回来看见,大惊道:“尔这丫头,怎么舞得我这鞭动!”

  小鬟见父亲回来,将鞭徐徐放下,向父亲拜了两拜,立在一旁,面也不红一红,气也不喘一喘。李刚不觉吐舌道:“尔柳条般身子,乃有此神力,将来必然成为一个有名女将。我有个熟铜打就的一枝梅花枪,重可三十余斤,长一丈二尺,制造极其精致,尔可习之。”

  小鬟领了父命,在后寨终日演习,李刚时时来指点。不觉数日,学得纯熟,父女两个出到前寨比试,战了半日,连李刚也几乎敌不住,喜得李刚不知抓处。

  一日,小鬟在后寨,射了一回箭,忽想道:“我有了这般武艺,免不得随父出战,但我是个女儿家,在男子队中混来混去,终不雅观,何不效唐朝夏王窦建德女儿线娘故事,演习女兵跟随,岂不甚妙?”

  遂请父亲进来商量。李刚闻言道:“我儿所见极是。”

  就于诸瑶女中,选三百名矫健妇女,与小鬟自去教习。小鬟就于后轩改作演武厅,自号李公主,以团牌教诸女,终日操演。

  一日,李刚带了五百瑶兵,出劫三水县,叫小鬟在鸦儿灌接应。小鬟等了半天,不见父亲回来,心中疑惑,带了女兵远远探听。忽报李刚被围在荔子坡了,小鬟急忙趋救。只见父亲被巡抚缩朒统大兵二十万,征广西大藤峡回来,撞着李刚兵众,遂指挥兵士围住。李刚寡不敌众,身被数枪,几乎不支。小鬟见了大惊,急策马来救。缩朒闻贼救兵至,唤帷前骁将郭勇截战。郭勇见一女子,锦帕紫额,高挑雉尾,身穿红锦战袍,坐下一匹银鬃白马,飞也似来,郭勇欺他弱小,大喝道:“贼婢缓来!”

  举刀便砍,小鬟举枪相迎。战不数合,小鬟急于救父,奋起神勇,一枪向郭勇前心挑来,郭勇措手不及,翻身落马而死。小鬟把枪向后一招,三百女兵就如花飞蝶舞,一滚杀入官军队里,举刀乱斲。小鬟直攻中坚,与众将正斗间,见一人红袍金盔,骑马在大纛下,往来指挥,小鬟知是主帅,抛了众将,拍马直抢将来,举枪便刺。缩朒大惊,急退时,腿上早着了一枪。左右骁将岑忠、陈高,舍命敌住。战不十合,一枪刺岑忠于马下,陈高弃盔而遁。李刚见官军阵脚已乱,知救兵已至,率众奋勇从内杀出,官军大溃,父女合兵追赶十余里乃还。是役也,李小鬟父女,以八百人破缩朒二十万众,斩指挥使五人,骁将二人,士兵自相蹂躏者无算,杀得官军胆落。广府远近,闻着李公主名儿,真个小儿也不敢夜啼。后人有诗一首云:

  生男不须喜,生女不须悲。
  缇萦能救父,胜过百男儿。

  再说李刚,收军急忙回至寨中,所伤创甚,敷药无效,渐渐昏迷,势日危笃。李小鬟母子守定号泣。一日夜半,李刚忽苏醒,举眼见他母子及舅子苻雄在侧,因向苻氏道:“孤今不能与贤妻聚首矣!愿贤妻好生抚视吾儿。”

  小鬟攀住父胸大恸,李刚执小鬟手,熟视良久,叹口气道:“孤年五十,所生唯尔,未曾为尔择一快婿,死不暝目矣!”

  言毕,泪如涌泉。苻雄道:“姐夫幸自爱,即有不讳,甥女之事,苻雄当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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