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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为深情魂遗金凤钗(2)


  江波汹涌兮,雌剑已失。夜台杳渺兮,别鹤徒鸣。婉然在床,彷容光而若见;旷焉隔世,想幽会而难寻。返魂之香莫改,种杏之术无灵。留镜奁之残黛,悬繐幌而凄清。

  鸣呼!岁寒则暑,日昃则盈。知有生之必死,奚惆怅而悲深。惟怨尔以蜉蝣之衣,瞬息而化;日及之萼,未开而倾。顾余尤不能无恨者,叶轻盟约,鼎视功名。竟淹留于京邸,而使尔悲怀以殁,是余之罪也。又安得不屡叹而思卿!尔有父母,甘旨是承。尔之灵輀,移殡荒莹。兹以涧藻,聊既微忱。神爽有期,留珀枕以待梦;香魂如在,托环佩而传音。此余谓死生虽隔,而不泯者情,殆思感之所或致,讵诞妄而不足凭者耶?

  钱生读罢祭文,伏地而哭。云峰感生情重,双手扶起,殷殷相谢。是夜,即宿于白翁家。将至更余,紫箫已是沉沉睡熟,钱生犹明烛独坐。俄而一阵旋风,吹得烛火无光,半明半灭,又闻西北隅,悉窣有声,钱生似梦非梦,忽见一个女子,缟衣红裳,冉冉而至。大声唱问道:“人耶?鬼耶?”

  那女子道:“妾乃瑶枝鬼魂也。自去春君别之后,日夕悬眸,竟无雁胫只字。及至秋闱,君易姓为魏,自在北场中选,而妾不知,谓君下第,自此忧思抑郁,一病而亡。日间,承君赐奠,具见高情。趁此夜阑,特来鸣谢。”

  钱生平昔畏鬼,每夕必有二人旁卧,方得安寝。那夜因以情爱所牵,了无怖意,既而烛火渐明,细看瑶枝,丰姿如故。乃叹道:“朝来一闻讣变,使小生悲苦填膺,方恨无少君之奇术,不意姐姐竟能现形相会。”

  瑶枝道:“妾之此来,非敢以泉下余魂,迷惑君意,只因与君有再世之缘,特来面托。”

  钱生惊喜道:“吾尝阅《牡丹亭记》,至杜丽娘还魂之事,以为若士寓言,而未敢轻信。今姐姐云再世姻缘,莫非亦能返魂,而与予了却前盟否?”

  瑶枝道:“妾见冥王,备以雪夜订姻,及伉俪未谐,忧郁而亡的缘故细细陈述,冥王亦为感恻,便令判官查覆。判官先查君云:‘钱某不染淫私,奉上帝之命,增寿一纪,今科已经联捷,应有三位妻房,官至三品。’又查妾云:‘瑶枝还有四纪阳寿,应在阴司四十九日,方得还魂,合为钱某侧室。目下天气渐炎,只恐屋舍腐坏,乞着当境土地,即运寒冰护尸,方能转回阳世。特此查覆’。冥王即差鬼卒送妾在南狱魏夫人帐下,蒙夫人授妾以灵液之丸。其丸以灵液草修合,草生大宛之西,条枝国弱水之旁,一千岁而抽叶,又一千岁而吐花,俟花褪之后,取汁捣烂,杂以犀珀为丸。凡死者含之于口,虽在酷暑,肌肉不坏,至七昼夜而复生。昔东方朔为虎伤足,西王母以草敷在伤处,顷刻而愈,即此草也。日昨,夫人正与少室仙妹下棋,忽命妾云:‘尔夫衣锦而归,将到汝家探望,汝宜回去一见。’故妾今夜得以魂魄会君。乞君致语者父,俟终七之期,千万开棺。妾得再回阳世,皆出于郎君之所赐也。”

  言讫再拜。钱生道:“若得姐姐再生,天大之喜,敢不牢记,以语尊翁。”

  瑶枝又再三叮嘱,仍回西北隅,奄然而没。钱生半信半疑,惊愕久之。忽火光一暗,瑶枝又在面前。钱生道:“姐姐去而复来,还有何言?”

  瑶枝道:“回生之事,世不常有,只恐家父未必信君。妾长眠时,老母以金凤钗为殉,今妾以钗留在君处,如果不信君言,即以此钗付之,则家父必然无疑矣。”

  乃向鬓旁拔钗付生,须臾一阵阴风,瑶枝回首,转盼数次,随风隐隐而散。钱生不胜神异,竟忘一宵之倦。俄而鸡鸣于埘,东方已白矣,乃唤起云峰,即以告之。云峰笑道:“若得小女再生,实老朽万分之幸也。但今仲夏天炎,不要说四十九日,只怕七日之间,已肌体朽腐矣。此必钱爷思忆小女,故得此奇梦耳。”

  钱生笑道:“令爱真有先见之明,特以凤钗为证。”

  云峰取钗细看,大惊道:“小女属纩之时,寒荆曾以此钗为殉,今有此奇事,则还魂之说,断无疑了。尝闻冯娟七月而重沽,丽娘三载而复生。由此观之,彼传记所云,信不诬矣。”

  正在嗟异,忽闻叩门甚急,原来是钱公遣人催接,钱生乃与白翁夫妇,约以后期,洒泪而别。

  回至衙中,问公借俸银五十两,遣使送与云峰,以为瑶枝回生药饵之资。钱公急于离任,惟恐父老遮留,是夕先以琴书行李发出。次日五鼓,悄然出城。回至白下。钱生即到墓祭祖,又向族中一一拜望毕,便过访许翔卿。不料翔卿于一日前,已到孤山,探候范公去了。钱生叹道:“翔卿高谊,真有古人之风。”

  遂辞别鸣皋,即日起程,回至姑苏。但见陈府尊已曾送到进士肩额,门第一新此时老夫人已称为太夫人了,登堂拜见,问安已毕。秋烟姐欢天喜地,抱了宁馨,出来迎接,宁馨见生,便笑嘻嘻的,要生怀抱。钱生细看宁馨,果然生得眉宇清秀,不胜欣喜。又请出范夫人相见。施礼末毕,范夫人便哭倒在地,秋烟姐慌忙以手搀扶,钱生惊讶不已。以问太夫人,太夫人备言:“避暑园庄,于五月十八赛神之夜,忽有穿绯袍的直进中庭,背负小女而去,竟不知是人是鬼。迄今月余,遍处寻访,杳无踪迹。”

  钱生听罢吃了一惊,多时目不能瞬。既而泣道:“儿因求聘小姐,死里逃生,寻得明珠,不料回转白门,老年伯忽遭奸贼之害,已经奉旨北上,及儿进京探候,又值年伯出佐戎行,无由一面。后来睹母亲慈谕,始知伯母、小姐避居家下,意谓侥幸一第,则姻事可以立就。不料又生此变,不由人不痛心也!”

  乃取出明珠,双手奉与范夫人,夫人泣道:“小女尚无踪影,怎敢收领此珠?”

  钱生道:“但请老伯母收下,小姐虽无下落,不肖自当遍处寻觅。”

  范夫人只得含泪而收。至夜,秋烟诉说绣琴之事,钱生亦为痛恨。少焉,共入罗帏,邀云觅雨,两情缱绻,乐可知已。

  次日,先去拜谢了崔子文,以至陆希云、李若虚。俱拜毕而回,方与范夫人商议,忽钱贞报进,有一姓常的在外求见。那姓常的是谁?原来即是常不欺。自那日脱离陶园,便欲附舟回去,行至半路,忽又想起:“都是郑心如设计,劫了范小姐,却又只顾自身脱去,把一场人命,几乎使我李代桃僵。我今不免报知钱宅,一来说明心如凶恶,以消此恨,二来索些酬谢。”

  踌蹰半晌,便即转身到苏,问至胥门,恰值生方抵家,出来相见。问了姓字,常不欺便把郑心如设谋,卖花妇做脚,从头至尾,说出根由。钱生又喜又恨,拱手称谢。因问道:“那卖花妇是谁?”

  不欺道:“叫做梅三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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