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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因赛神计劫兰闺秀(3)


  心如道:“原来是范闇然的女儿。此位是杭州胡大爷;因见了范小姐的美貌,十分爱羡,故特请尔相商,不知尔能出一奇谋,使胡大爷得近嫦娥否?”

  梅三姐摇首曰:“那范夫人操凛冰霜,治家清肃,范小姐又端庄静一,寻常不肯轻易一笑,昨日因钱夫人力劝,偶尔一游。料想重门深闭,言不及外,虽有良、平,无所用其智耳。”

  憨公子听说,闷闷不怡,以手摩腹绕廊而走。心如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公子既图好事,何不先送酬金?”

  憨公子忙取出五两一锭送与梅三姐,梅三姐推却道:“无功可居,何敢受赐?”

  口中虽说,然见了一锭纹银,未免心动,便又转口道:“银虽权领,不知尊意必欲如何?”

  心如道:“我闻牵引幽期,必须投其所好。故慕利者,可饵之以珠玉;怀春者,可诱之以风情,今范氏子生于宦族,则非财货可邀。性既端贞,亦非淫邪可入,只须三姐早晚往觇,俟彼稍有动静,便来回复,那时我自有计。”

  梅三姐欣然领诺而去。

  俄而四月已尽,将届端阳,梅三姐杳然无回信,憨公子不胜焦躁。忽一日,将暮,闻扣门甚急,急忙开视,则梅三姐也。讯以所托若何,梅三姐道:“莫讶久无回报,只因彼略无动静耳。近钱老夫人以城居暑热,特邀范夫人母子移住尹山园房,日昨妾往讯候,值范夫人有恙,卜于巫者,巫者云:‘必于十八日,赛于五郎,方愈。’有此一事,特来回达。”

  心如大喜道:“果如尔言,那范小姐在我掌握之中矣。”

  憨公子忙问计将安出。心如道:“彼既事神,我即假神以惑之。那尹山,乃郊旷之地,而赛神必至于夜,更烦梅三姐假以探疾,先至其家。我这里只用数人,俱以殊墨涂面,选一身长而力巨的,衣以绯袍,扮如五郎模样,将至黄昏时分,潜匿园中。当迎神之际,铃角既喧,人又散乱,此时梅三姐暗中潜出,关会小姐所在,衣绯的排闼直进,背负而走。彼即知之而不敢追,即追矣,见此神形鬼状,必不敢近。我这里预先收拾行李,觅一快船泊岸,俟小姐一到,连夜开船,载至秀州,又于鸳湖左近,赁一所园房住下,直待范氏心谐意允,然后携返临安。人问时,贻以姑苏娶来之妾,岂非神鬼莫测,而且易于反手,此计何如?”

  憨公子听罢,哈哈大笑道:“妙计!妙计!”

  原来苏俗祀神最以贤圣为重,相传五月十八,乃其生日。其赛也,必用馒头,及三牲蔬果之物,巫者唱诵神歌,一人发喉,数人和之,其声呕哑可听。及至椒酒屡进,则又摇枝吹笛,与作乐相似。盖其风俗然也。梅三姐既受约而去,又托常不欺,先住嘉兴寻寓,其余自有跟随僮仆,依计而行,不必细话。

  且说老夫人的别墅,在盘门之外,离尹山犹隔数里,其园虽不十分宽敞,也有四房绣闼,竹树亭池,洵为避暑之所。那范夫人因冒风邪,染成一疾,老夫人平素佞鬼,便令巫者卜之。巫者附会其说,以为触犯神怒,必须虔诚祷禳,不然,疾未能已也。卜未几而疾瘳,愈信神祜之力。于是广备醴牢,至十八夜,巫者登场,持铃而讴,小姐焚香于庭,二夫人自在前厅闲话。其余仆从,俱绕场而观。

  此时憨公子所遣之人,已撬开园扉,分匿林荫,手持瓦砾,向空乱撒。众人惊喊道:“有鬼!有鬼!”

  巫者亦战栗不宁。俄而衣绯者,暗与梅三姐关会,直趋中庭,背负小姐而走。诸匿者,或作鬼号,或抛泥砾,披发执仗,随后而趋。所以小姐虽极叫呼,而僮仆等,俱股栗心悸,不敢向前。及红蕖飞报夫人拘唤众人追赶,而珠娘已载入舟中,峭帆风迅,去之久矣。

  憨公子因以心如所嘱,不可造次,遂独放小姐于中舱,自与心如坐于舱首。珠娘惶骇不测,将欲赴水,怎奈防守甚多。是夜风便,黎明即抵南湖。时常不欺已赁下陶宦的园房一所。那管园冯二,只有夫妇两个,年将五十,俱是扬州人氏。憨公子忙央冯妪扶起珠娘,已哭得眼皮红肿,喉干声哑。憨公子乃同心如道:“设或小姐不肯顺从,教我如何答话,如何劝谕?”

  心如便教以如此如此。憨公子方才进前相见,珠娘叱之道:“汝等劫我至此,意欲何为?”

  憨公子道:“特慕小姐丰姿,愿为夫妇耳。”

  珠娘大怒道:“我乃宦家之女,岂与尔等鼠狗为匹!我头可断,我身必不能污也。”

  憨公子道:“我乃杭州胡伯雅尚书之孙,御史之子也,不为辱没了小姐。”

  珠娘厉声道:“却不道使君有妇,罗敷有夫?尔父尔祖既为显官,尔乃作此盗贼伎俩,真犬彘也!”

  憨公子道:“汝已在我彀中,若不从顺,只怕插翅难飞,徒自苦耳。”

  珠娘低头暗忖了一会,便笑道:“尔既要为夫妇,妾亦不能违逆,但尔我俱是名家子女,岂可草草苟合,必须置办香烛,唤一傧相,成了合卺之仪,方协于飞之愿。不然,妾宁死不从耳。”

  憨公子大喜,忙与心如说知,遣人置备各色,珠娘又以发乱,催取梳具,及捧进梳匣,内有裁爪利刀,珠娘回顾无人,泪流满颊,低低叹道:“我亦不难一死,只可恨钱郎盟约成虚,父母勤劳未报。罢罢!若再迟延,必遭奸贼之辱,我宁作贞魂,游于地下耳。”

  乃取刀向颈一刺,血溅如流,登时身扑,憨公子已令人点香燃烛,进内催唤,只见珠娘刎死在地,睨而笑道:“痴人!痴人!把性命如此轻贱耶?”

  趋告心如。心如大惊,急向房中看验是实,乃道:“三十六着,走为上着。”

  遂与憨公子开了侧门,惊窜逃走。管园冯二唤到傧相,等候多时,自往里边呼问,行李虽在,悄无声息,掀开竹帘,忽见珠娘横仆于地,急忙走出园扉,四野寻望,杳无一个人影,跌脚叫苦道:“这场横祸,怎了!怎了!”

  正在忧慌,刚值常不欺走到,冯二一把扭住道:“是尔借房,今又杀人在此,尔须偿命!”

  常不欺愕然不辨其故,被冯二扯进房中,指着珠娘道:“你瞧,你瞧!”

  吓得不欺冷汗淋身,半晌不能开口,低头呆看。忽闻珠娘喉中哽咽有声,以手抚额,犹觉温暖,忙与冯妪扶起在榻,以汤灌下,须臾苏醒。

  原来小姐力弱,外边皮肉虽伤,不曾损内也,是命不该绝。常不欺被冯二羁住不放,只得延医调治。将及半月,渐渐平愈。珠娘始以不欺等假鬼行劫诉与冯妪,因恳求道:“若得贤夫妇送返姑苏,当以金帛重谢。”

  冯二夫妇始初道是憨公子所娶之妾,至是方知抢劫来的,便假意要将不欺送官究治,不欺慌了,连夜遁去。

  要知冯二肯送归小姐否,且听下回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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