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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榻悬香积谁怜迁客是仙才 诗和齐纨不惜改装寻吉士(2)


  云生独坐无聊,看见他案上,有几本乱书,因随手去取一本来看。只见面上写着《皮里诗稿》。云生就晓得是他所做的诗了,只是解说不出“皮里”二字之义。仔细思量,便会意着了,毕竟是看见褚季野“皮里春秋”一句话,故此就取了这个号,以押那秋字意思耳。不觉笑将起来。再揭他的诗来一看,只见第一首题目,是《清明前新柳诗》上写:

  清明时节百花香,一带沿河种柳杨。
  软枝风弄常忧折,新叶鸦栖尽饱尝。
  攀来真可鞭牛背,拽去犹堪系马缰。
  家家祭扫将来近,乱插坟间与冢旁。

  云生暗想道:“这样笑话儿,倒可以医闲醒倦。”

  后面看去,无非物以类聚,不是马鸣,便是驴叫了。正看得高兴,那人趋已回来。云生即忙掩过,问道:“烦劳了,可曾觅得否?”

  人趋道:“小弟与相公,虽只乍交,受人之托,必当终人之事。此去里许,有一小庵,倒也幽雅。有卧房,有厨灶,外边又有店面,正好作书画之所。租价甚廉。”

  云生道:“老丈作是当行,不消说是妙的。但不知可有僧人住否?”

  人趋摇手道:“没有没有,里面自有绝大的寺院。这庵,不过是借游客安寓的。小弟便把相公高才绝技,与那住持说了。那住持向与小弟有一面,他说道:‘秋相公指引来的,必然不差。’故此,一口应承。相公可就去那。”

  云生依言,即便随了人趋,迤逦而行,不一时到了。云生抬头一看,门桁上有一匾曰:“栖云庵”。云生心中大喜道:“事有凑巧,庵名与吾姓相同,这是预定的数了。”

  进去看时,果然幽雅精洁,并无佛像,诸般器皿毕备。人趋安慰一番而别。云生即命松风,买了些要用的东西,不一时便把书画的店开起来。壁间粘起一联云:

  坐对好山开先景,门无俗士壮诗怀。

  且喜那云生,书法遒劲,画更传神,所以不多几时,远近闻名。只是醉翁之意,原不在酒。云生看得淡然,全无书画家一点邀名射利的俗套。暇时即便埋头图志。松风但供扫地焚香,烹茶洗墨,闲时即去钓鱼,倒也快活。人趋时常到庵,做几首歪诗请教云生。云生感他殷殷之意,替他笔削改窜。虽不能脱胎换骨,比那《新柳诗》已不同了。云生也时常到他馆中,就把自己的诗稿,借他为指南车。两人遂渐相知不提。

  且说那总兵文斌,表字武兼,原是文信公后裔,少年曾向志诗书,只因功名蹭蹬,弃文就武,谋略勇敢,所向有功,故就超迁总兵之职。夫人莫氏,早已去世,竟无子嗣。所生一女,名叫若霞。总戎自从侍郎疏救回家,便不住在城中,徙居虎丘别墅,构一所洁净房屋,中有一楼,取名避贤楼,朝夕与若霞小姐,在楼谈论古今,不与一毫外事。且喜若霞小姐,才驱道韫,姿胜毛嫱,喜好的是裁诗染翰,吟月哦风,把一个避贤楼四壁,粘满词翰诗笺,却将总戎的图书记色钤印上面。

  若计他咏絮才情,辨讼智慧,是一个佳人中才子;又天生贞静幽闲,阅见古来文人才士,无不羡慕,所以怜才一念,平生至切,竟是一个佳人中君子;且才出丽肠,偏多理智。随你意想不到,一经巧算,竟有鬼神不测之机,又是个佳人中智士;至于舍经从权,而权不离经;以正为奇,而奇不失正。更是佳人中一个英雄。所以总戎虽有伯道之嗟,幸有中郎之庆,爱之如掌上珠玉,立志要择一个郄家快婿。总戎一来是个废宦,二来避居虎丘,那些富家子弟,落得不来溷拢。那小姐身旁侍女,名曰红萼,善调鹦鹉,亦解簪花。又有一个乳母何妪服侍。总戎志存淡泊,不蓄仆从,只有奶公何老官,朝夕跟随。唯其敛势潜踪,所以无人来往。

  且说何老官,有个孩儿一郎,年尚数龄,也在秋人趋馆中念书。这时交五月中,天气渐热,一郎见这些学生都有扇子,归家也与何妪要扇子啼哭。何妪没奈何,叫他揩干泪痕:“跟我进去,与小姐讨一把。”

  此时小姐正在避贤楼上学字,乳母领了一郎,一经上楼。小姐便问一郎:“怎么不读书,来此则甚?”

  乳母便笑说道:“这短命的,看见别人有扇子用,回来定要我的,一时没有,只管啼哭。因此来问小姐,可有用过旧扇,讨一把儿。”

  小姐便随手拿一把与他。一郎道:“我不要这旧金扇,要一把有字的白扇子。”

  小姐笑道:“些小孩子,见着恁么,也要有字扇子。”

  便在扇匣中,拣一柄白的,趁此时学字,便将自己《晓起听莺》诗写在上面,付与一郎道:“有人问你,不可说是我写的。”

  一郎笑嘻嘻的点头,跑到学中。那云生正在馆中与秋人趋谈话,停了一会,人趋往里面去了,一郎便伸手扯云生衣服道:“梅相公,你看我扇子上的诗写得好么?”

  云生初然还认是人趋写的,仔细一看,只见那笔力秀媚,体格挺力,早已吃了一惊。及至念起诗来,不觉拍案大叫道:“仙笔也,仙才也,天地间有这等才韵,我梅再福甘拜下风矣!”

  秋人趋听得了,忙走出来接看,虽不识十分滋味,却见字儿写得端楷,也混赞了几句。忙问一郎:“这是那个写的?”

  一郎捣鬼道:“不知谁人掉在路旁,我方才走来拾得的。”

  两人信以为然,遂不复问。云生道:“我在此多时,不曾遇着个有才的人,不意无心中获这仙笔,可惜姓字不留,无从访问。若有踪迹可寻,我就走遍天涯,也要寻他出来,与之握手谈心了。”

  你道这首诗,怎么样好,云生这等赞叹?原来那扇上写的是:

  鸡塞迢迢梦正迷,好音忽送小窗西。
  飞来不啄花间露,偏向愁人宛转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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