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笔记杂录 > 清稗类钞 | 上页 下页
技勇类2


  ◎许子逊发辫上指

  康熙时,王文简公有诗弟子许子逊,由进士官福建知县。虽文士,绝擅拳勇。尝补武平令,县境与粤东某县毗连,两县民以争山地械斗,许驰赴填戢,粤民殊犷悍,群起殴抶许,则败,皆詟服,弗敢肆。后以年老乞疾归,息影里闾,逾古稀矣。一日,有山东老僧踵门请角艺,许延见,从容语之曰:“若与仆皆老矣,心雄发短,胡竞胜为?矧两败必有一伤,夙非怨雠,即亦何忍出此?何如各奏尔能,以优劣为胜负也。”僧韪之。

  于是会射,则皆中的;较力,则举任相若,旁观者末由稍稍轩轾。许窥于微,知僧实有胜己处,乃与之约:“吾曹孰胜负,以翌日为期,视一事之能否为断。”则置酒召宾朋,席间,许忽默坐运气,令发辫上指,卓立若植竿然,其辫绳菿垂飘拂,若矛戟之繁饰也。僧无辫,谢不敏,竟伏退。此沛公所谓吾宁斗智不能斗力也。

  ◎吕尚义善枪

  康熙初,有吕尚义者,大庾人,世居南源山下。其地在大庾、崇义二县间,土田肥美,然毗连广东,层峦峻岭,为盗渊薮。山有锡矿,群盗嚣聚开采,峒老锡竭,则四出剽劫,人莫敢居。惟尚义结庐其下,数十年盗莫能害。尚义与妻俱善鸟枪,百步可三发,无不中。每盗至,夫妇双枪并放,若连珠然,岁杀盗无算。

  广东万猴山有盗魁蓝姓者,率其党数百人,白日持枪炮过大庾岭,昌言往南源杀尚义。时尚义妻已死,一女亦能用鸟枪,父女二人共杀盗百数十,余盗皆走匿山谷。南赣镇总兵闻之,命两守备以兵来,尚义曰:“官兵来,甚善。盗在山谷,第随我来,可尽擒也。”

  两守备以林深箐密颇惮之,不得已,从尚义往。尚义鹰目,虽百步外,盗伏草莽中皆见之,发枪即中。盗惊起,踰山走,官兵莫敢捕也,得所遗器械以归。于是大庾、崇义两令争欲署尚义为捕头,悉谢之,曰:“农民不愿充役也。”县令闻于大吏,大吏召尚义欲官之,尚义曰:“小人不愿官也。苟有事,不敢辞死。南源有吾女在,可无忧矣。此外如有山盗入两县境,请从官兵捕之,盗闻吾至,即走耳。”大吏喜,厚赉而遣之。然山盗自是役大创,终尚义之身,不敢复涉其境。

  ◎三贤阁道士善竞走

  禾郡青镇三贤阁道院有“门外不泊江北船”之说,其事甚奇。相传康熙间之江北船来镇者,皆泊三贤阁下,舟中人之黠者往往盗院中物,道士得其故,逐之。江北人怒,纠众与道士角。道士精拳勇,善竞走,一腾跃间,数十人俱颠扑,众无如何,乃解维去。越一载,道士方倚扉闲眺,忽见水次来一小舟,已近岸,道士叱之。舱中突出一少妇,年二十余,貌中姿,双趺纤瘦,手指道士慢骂。道士怒甚,势将用武,妇忽跃起,以双足拟道士肩,道士接而掷之舰首。妇既踣,默不一语,掉舟竟去。

  二年后,阁下又有一舟来泊,道士知为江北船也,又叱之。中一女郎出,年可十五六,貌美丽,身材袅娜,弱不胜衣,其双钩较前妇益瘦削,见道士亦跃登其肩。道士念此易与耳,思更掷之。手甫举,觉来势猛捷,一瞥眼间,足趾已及肩窝。道士知受伤重,即逃归,女亦不追,一跃登舟,扬帆自去。道士令徒辈解衣视之,见足趾所著处伤痕晕黑如墨,旋死。自是以后,奉官命禁止江北船泊三贤阁,着为例。

  ◎刘千斤行及奔马

  宁国刘千斤多力,能运四十斤铁锥,故名。貌魁梧,行及奔马,日可五百里。尝仰天而叹,里有宁某过之,曰:“孺子何叹?”曰:“吾负奇技于天下,而食不饱,故叹耳。”宁曰:“孰使若负奇技者。然志在一饱是不难,亦闻有刘将军乎?”千斤曰:“闻之。”宁曰:“此吾故人,好奇士,其幕有十友,皆天下之至勇。近亡其一,孺子可往也。”千斤遂以宁之介绍书见刘。刘阅其技,谓可作第十人。千斤自以天下之豪无出其右,今乃作第十人,颇怏怏。

  刘治宴定坐次,千斤居末,视第一坐为一白晳少年,柔弱如处女,阴念曰:“此书生不能胜匹雏者,叱之可倒,乌足以言至勇?”意愈不平。值烽火起,刘厉兵以待将战,军门戒严,无敢动。少年乘小驹出千斤前,语曰:“将军战,当以子为前驱。君姑待,视电光所指,乃摧拉之。”千斤讶其言。

  兵接,少年突围,果见电光长丈余,绕敌军,噪而进,溃其师。千斤十荡十决皆如意,斩首以百数,献馘至刘前。刘坐帐上,方与少年弈,大骇,方知为非常人。饱食年余,忽军中传少年遁去,遗一书,中无所云,书项羽垓下歌,将军恶之。数日军覆,将军殁于阵,千斤幸以身免,以为天下无复有用之者,归乡里为老农。康熙间,人尚见之,年八十余。退让不类武夫,间谈及往事,辄欷歔流涕,谓人曰:“天下清平,诸君无尚勇也。”

  ◎秦光甫手出大车

  沈邱秦光甫,伟丈夫也,有侨狄之长,其足尺有四寸。尝入市,遇有驾三牛之大车陷泥淖中不能出,御者知其担稭之可四十捆,而绝有力也,哀之,则脱三牛于轭,徒手出其车。

  康熙乙卯,安亲王伐吴三桂,求武士,或荐之,遂为稗将。以躯干肥硕,驴马之健者不能胜载,刀矛入其手轻僄不能用,王乃为铸三十斤之铁鎗,并以驼为其坐骑焉。

  ◎僧定因用铁钯

  康熙庚辛间,泉州有僧定因者,膂力绝人,精拳棍,弟子数百人。每远行,辄煮米数斗尽食之,途中可数日不食。时漳州有虎,食人畜无算,太守必欲殪之,集兵丁持械往,虎负嵎眈眈,无敢近者。定因适以事至,众望见之,噪曰:“事济矣。”群走告之。定因曰:“杀虎,易耳。顾须铁钯五十斤者乃足制之。”遍择无当意者,一纔十五六斤,曰:“此稍可用,然恐钯折,不能制其死,须命弟子持枪同行。”

  未至十步外,虎怒,腾起数丈,直扑定因者三。定因待虎扑落未起时,急以钯击虎首,虎哮吼,钯折,弟子直以鎗刺之,自喉达尻,虎立毙。官重赏之,曰:“吾为民除害耳,非求赏也。”不受而去。时郑成功方据台湾,定因弟子精拳勇者多渡海从之。或劝定因往,定因曰:“老僧闲散久矣,此诸少年事也。且吾在此,为之训练勇士,所得顾不多耶?”

  ◎宋牧仲精骑射

  宋牧仲尚书荦精骑射,百步穿皷子,百发百中。十岁随其父文康公于喜峰口,飞骑逐黑白兔,至塞外,得兔而返。判黄州时,率健卒出猎,一日射三虎,后连杀十余虎,黄州遂无虎患。

  ◎姚启圣全家武勇

  会稽姚尚书启圣,生而倜傥,以豪闻。甫冠,以诸生游通州,得权知州事,杖土豪,杀之。寻弃官去。游萧山,遇二健儿掠二女子行,有老父随之哭,持牵汹汹。姚怒,夺佩刀杀二健儿,纵女去。乃亡命,隶汉军。康熙辛酉,平台一役功独多。

  夫人何氏亦绝有力,举石臼如无物,姚奇之,娶焉。长子仪,雄伟与尚书埒。尝驱驷马驾奔车,自后掣之,马为之却。挽强弓百步外,可洞四札。人望见前锋,曰:“此姚公子旗也。”以功授知县,擢部郎,出知开封府。圣祖谕以京堂用,自请效力从戎,改总兵,终云南鹤庆总兵官。国朝文臣自请改武自此始。

  ◎沈学仙以折扇却盗

  康、雍间,有沈学仙者,生平慕项学仙之为人,以学仙自号,两人居相比,膂力又相亚。而沈独文弱如书生,有犯之者,辄趋避恐后,故人莫知其技。一夕,舟泊洞庭,时际秋仲,月色水光,交相映射。上流忽来二巨舰,人语嘈杂,门窗深闭,离二丈许,亦系缆。沈见之,戒舟子曰:“此盗舰也,毋酣睡,试观其变。”

  三更,盗果麕至,沈起,以折迭扇挥之,且曰:“行箧无长物,毋徒劳,不堪持赠也。”言未毕,盗尽仆,沈一一叱之去。盗或不能起,则掷之岸上。旋脱衣而卧,迨天明,盗舰已不知所往。

  ◎马和尚屈铁担

  年羹尧幕中有江宁严星标、常熟徐芝仙二叟,雍正癸卯,从年征青海,旋以年骄抗,恐为所累,辞归,年厚赠金送还。宿蒲州,有两骑客来,状虓猛,心悸之。又逢二僧,皆獧黠少年,二叟益惧,不敢按站行,十余里即宿。僧来,扬其目而视之曰:“我疑若,书生也,乃亦盗耶?橐内赤金二千从何来?”严、徐骇曰:“财必为盗而后得耶?朋友赠,何妨?”僧曰:“若然,二君必年大将军客也。”曰:“然。”曰:“几杀好人。”起,挟女尼走东厢。抵暮,两骑客亦来,解鞍宿西舍。

  入夜,严、徐闭门卧,僧独步檐外,啧啧曰:“好马,好马。”亡何,两骑客去,僧闯然叩门。严窘,挺身出曰:“事至此,尚何言?行李头颅,都可将去。”僧笑曰:“我不杀汝,先去之两骑客,乃杀汝者也。”诘其故,曰:“凡绿林豪测客囊,皆视马蹄尘。两盗,雏耳,虽相伺而眼眯,误赤金为钱镪,故不值一下手。然非我在此,二君殆矣。”问僧何来,曰:“余亦从年大将军处来也。今将赴中州,行经此,苦无马,逢两盗骑善,故夺之。”因拉严、徐出,视厩,则已将盗所肩铁担屈而圆之,束二马首于内矣。言毕,挟女尼牵马拱手作别曰:“二君有戒心,可南去,毋忧也。”

  越三十余年,严之孙用晦过河南登封县,遇少林僧,论拳法,曰:“雍正中有异僧来,传技尤精。后总督田文镜严禁,僧转授永泰寺环师,及环师之亡,其徒曰惠来者能传其术。”用晦心知其大父所遇之僧即马和尚,环师者即僧所昵之金环妓也。

  ◎段七与颠和尚混战

  雍正时,石门有段七者,以拳勇闻。妹名珠,从之学,年十六七时艺更过于七,顾韶丽秀媚,见者不知其能武也。七常以事往豫,日暮投僧寺止宿,一僧出迎曰:“师他出,不留客也。”七曰:“一宵何妨?段七非盗贼,何拒之甚也?”僧曰:“尔段七与?师恒言段七武勇,尔即是耶?尔既为段七,今晚宿此,当与我辈一角。”七曰:“诺。”夜共僧饭。僧三十余,七问贵师何名,僧曰:“颠和尚。”七夙闻颠名,思其技出己上,其徒必不弱,三十余人,恐非一己所能胜,忽生一计,语僧曰:“混战,可乎?”僧曰:“何谓混战?”七曰:“混战者,地铺石灰,猝灭火,暗中互相扑斗,或撕碎衣服,或颠仆在地,口号一声,彼此即罢手,然后验衣服之破碎、石灰之有无以为胜负。”众应曰:“甚妙。”饭后,引至一殿,众铺石灰如法。

  时值月晦,且阴雨,火灭后黑暗不见手掌,半晌斗息,三十余僧无不身沾石灰,衣服破碎,七则点灰不染,寸丝未裂。明日,七去,颠回,僧言七之勇,并述昨日斗状。颠入殿视之,笑曰:“尔辈受其愚矣。试看梁上之尘,何以有手指印也?”盖七乘火灭,即跃上屋梁,俟斗息始下。众仰视,果然。颠曰:“此辱不可不报也。”

  间二年,颠访七于石门,七适不在家,妹在楼上应之。颠和尚曰:“往年尔兄访我,适他出,尔兄与我徒灭烛混战。今日我访尔兄,尔兄亦他出,夜间亦灭烛与尔混战,岂不胜与乃兄斗耶?”珠知谑己,大怒,自楼跃下,以鞋尖蹴颠之两太阳穴,洞入寸余,目珠突出而死。

  ◎僧大岩膂力过人

  雍正间,蜀僧大岩膂力过人,年四十,黥其身,自顶至腹为一串肉菩提子。自置铁香炉一,烛台二,重百数十斤,一肩担之。遇里闬不平事,辄挺身解围,四方勇士投赠金帛无算。大将军岳钟琪深赏之,大岩欲往江南,将军给札十通,所过舟车行赆迎送不绝。

  大岩不识字,而供奉仓颉圣像,及去蜀,迎像于舟,铁香炉、烛台亦载之行。居天台山十年,移扬州天宁寺,爱天心墩绎经台,遂即其址为仓圣殿。其旁有吴园,荒亭花树,整而新之,复华严堂,建山门于姜家墩路西,门内层折石级上,二山门额曰“乐善庵”。然自来是庵渐富,技勇亦疏。

  里有武生三人,一曰魏五,善骑射,通马语,狼山总兵阅兵过扬州营,时营马齐鸣,魏谓人曰:“三月后总戎当死。”已而果然。一曰张饮源,善双刀。一曰薛三,能挽五十石弓。人称之为魏马、张刀、薛硬弓。时与大岩谈艺,常不及,而受其睚眦,由是怨之,逡巡二十年。一日,薛至庵,擎铁炉掷之,大岩接以手,薛呕血死。数日后张来,又与之斗,亦不能胜。魏五曰:“是非阴谋不能得也。”大岩多癣疥,日必入浴池浴,魏俟其入,乘不备,踣而殴之。大岩膝断,勇渐退,后死于庵。


梦远书城(guxuo.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